不是强硬的挡, 是无比温和的把他的手拿了下去。
赵安一时怔住了,世子的脾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说好的霸道又不讲道理呢。
他看见钟允把手上几乎被捏碎了的小木盒子藏在了袖子里,用无比平常的声音和语气说道:“我来看周将军,你竟然也在这?”
赵安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赶忙盯着钟允的眼睛看,没有怒气冲冲疯疯癫癫,平静得仿佛无风的湖面,一丝涟漪都没有。
赵安有点害怕,心想,这还不如发疯呢,憋在心里憋出毛病来怎么办。
江琇莹听见钟允对她说话,回道:“我也来看看周将军。”
有第三个人在场,她不适合再与周义衡诉说衷肠,回了钟允的话后,抬眸看了他一眼。
她是做胭脂的,一眼就能看出来,钟允脸上涂了胭脂,他以前从来不用这些。
江琇莹又道:“既然是黎王世子来了,我先退下了。”
周义衡叫了两个守卫过来,让送江琇莹回家:“最近街上不太平,江姑娘路上小心些。”
江琇莹:“谢周将军。”说完转身走了。
江琇莹上了马车,掀开车窗帘子往将军府门口看了看,她的视线略过钟允,定在周义衡身上,看了他几眼,才把帘子放下。
方才她与周义衡说话,亲耳听他讲了他前几个月的遭遇,她不知道周义衡现在对她的感觉是怎么样的,是不是和从前一样。
江琇莹走后,钟允看了看周义衡,他努力克制,声音里的敌意还是无法掩盖,语气显出几分霸道沉冷:“她是我黎王府的世子妃。”
周义衡迎着钟允的目光:“她如今已经不是了。”
这说这句话后,两人在将军府门口互相看着,再没发出一句声音,直到周义衡身旁的护卫提醒:“将军,该进宫了。”
周义衡对钟允说:“告辞。”说完接过属下牵过来的马,上马走了。
赵安上前去扶钟允,看见他腹部伤口渗了血出来,又看他脸上是连厚厚一层胭脂都盖不住的苍白,担心道:“世子。”
钟允上了马车,靠在羊毛垫子上,赵安一块上了车,用一块手巾帮他摁着腹部。
那块手巾很快便被血染红了,赵安让马车快些,又让人提前叫了王府的心腹太医候着。
回府处理好伤口后,钟允从床上下来,站在窗前,让冷风打在他脸上,这样他可以清醒很多,不会直接提剑去杀了周义衡。
“叫人查周义衡上了战场之后的行踪,一丝一毫,一点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赵安答:“是。”
沙场上尸首堆积如山,哪有这么容易就能被人救下,钟允原本没想去质疑周义衡,他跟他不熟,甚至为大夏能有一位英勇的将军回来而感到高兴。
现在他不高兴了。
钟允回忆起江琇莹对周义衡说的话:“我若知道你没死,定不会嫁人。”
她在嫁给他之前,心里喜欢的人是周义衡,周义衡死后,她看见他,对他一见钟情,喜欢上他,后来又不喜欢他了,跟他和离。
她少女时期喜欢的,和现在喜欢的人,都是周义衡。
钟允觉得自己的头都要炸了,他的心脏好像被她亲手摘了下来,放在盐水里腌,放在醋坛子里泡,又在上面千刀万剐,她让他生不如死,让他万劫不复。
他以为跟她和离那一刻是他最痛苦的时刻,殊不知,此时才是。
他用手抓着自己的心脏处,里外三层衣衫几乎被他抓破,仿佛他抓的不是布料,是他那颗被她刺得千疮百孔的心。
赵安担心钟允这个状态,让人叫许玉龙过来,陪世子说说话,开解开解。
许玉龙还没来,钟允自己就受不住了,他拿了剑,拖着病躯,在院子里胡乱砍,仿佛这一刀刀下去的都是......他在砍什么,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许玉龙赶来,将钟允手上的剑夺了下去:“你这个样子,若世子妃要把你当成疯子,再也不肯见你了。”
赵安过来解释道:“许公子,这回世子在世子妃面前情绪控制得很好,半点没冲动,还很冷静,不会遭到减分的。”
许玉龙放下心来,上回他跟钟允说,让他慢慢把世子妃追回来,首先就要跟她成为朋友,成为朋友的首要因素就是他要是个正常人,毕竟,谁也不想跟一个霸道不讲道理的人做朋友。
许玉龙把钟允带进屋里,让他回床上躺着:“你先把伤养好,养好了伤才能好好筹谋。”
江佑安不放心江琇莹,下午放了衙去花阳街看她,问她跟周义衡谈得怎么样。
江琇莹给江佑安倒了杯茶递上去:“说话说到一半,钟允来了,便没再继续谈下去。”
江佑安是朝堂中的人,对各方势力看得很清楚,昨晚回到家他就想明白了,钟允在这个节骨眼上拿下工部的林正元,一连串的连锁反应后,二皇子与江家的婚事便黄了。
这个不算什么秘密,朝中一半人都能猜出来,钟允的出发点不难猜,就是要毁了这门婚事,他霸道也好,余情未了也好,总归是感□□件引发的,不涉及谋逆和党争便没有人揪着他不放。
江佑安又想起后来在街上看见钟允,他那个身体状态明显是不正常的,又听说林正元被抓的前一晚家里糟了贼,那贼被射中腹部,逃了。
由此推断出,那贼就是钟允,偷的是摁死林正元的铁证。
江佑安把自己的猜测讲给江琇莹听:“兄长的确不喜钟允那厮,但这事,确是他帮了你,兄长陪你去黎王府走一趟,想办法把他这份人情还了。”
“还了人情,咱们家就不欠他的了,跟他划清界限,不再来往,你跟周义衡也可以好好在一起。”
江琇莹听完江佑安的话,想到今日在将军府门口,钟允应该是听见她和周义衡的谈话了,按照他以往的性格,早该生气了,他却没有。
他成熟了不少,是能与她好好交流的。
江琇莹让人拿了上次从侯府回来,母亲给她的一棵已经化了人形的人参,又让丫头上街买了许多糕点,再带点珍藏的茶叶,收拾好准备去王府。
江佑安看了看那棵人参:“关于钟允就是潜入林正元家偷了东西负伤逃跑的人,只是我的猜测,没有证据,他身上不一定有伤。且,这棵人参是母亲珍藏多年,等你将来生孩子给你补身体用的,别带了吧。”
江琇莹有点羞涩地笑了笑:“现在谈生孩子还太早。”
她重新拿上那棵人参:“倘若真是钟允出手帮忙还受了伤,这棵人参他当得。”
悦瑾伺候在江琇莹身侧,听到小姐说到生孩子不生孩子的事,心里猛得咯噔一下。侯夫人从前嘱咐过她,让她注意小姐的月事,倘若过了五天还没来,一定要尽快请大夫把脉。
小姐的月事一向很准,每月前后差距不超过三天,如今已经过去四天了,明天就是第五天。
要是小姐怀上了孩子,这孩子必然是世子的,可小姐跟世子已经和离了,周将军也回来了,这个节骨眼上,小姐居然怀上了世子的孩子!
悦瑾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江琇莹见悦瑾脸色不太对,问道:“怎么了?”
悦瑾低声把自己的疑虑说了,江琇莹听完,用手指敲了下她的脑袋:“小呆瓜,你算错了,过两日才是我的日子。”
悦瑾赶紧又掰扯着手指头算了一遍,这才松了口气:“是悦瑾糊涂,算错了。”
收拾妥当,江琇莹跟着江佑安出去了。
黎王府,钟允正在接受许玉龙传授追妻秘籍。
许玉龙说:“你见着她时,不管心里多么翻江倒海也不要表现出来。你要时刻告诫自己,你与她已经不是夫妻了,她不是你的私有物,你就当自己刚刚与她认识。”
钟允:“当不了,做不到。”
许玉龙用扇子敲了下钟允的腿:“你可以做不到,起码你要装出来。”
钟允:“虚伪。”
许玉龙不愿意教下去了,这个学生太不配合了:“赵安,拿张帕子帮你家世子擦下嘴,嘴边有药渍,就这样的还追妻,追个屁。”
钟允摆了下手,不让人碰他。
直到有下人进来通报:“世子,世子妃来了!”
“和御史台的江大人一起来的,正在前厅候着,还带了好大一棵人参。”
“怎么请去前厅了,直接把人带过来。”许玉龙又对钟允说,“子瑜,你赶紧躺好,病得快死了会不会装,幸亏刚才那药渣没擦。”
“你为了世子妃把林正元抓了,还受了这么重的伤,世子妃一定是猜到了,来感谢你的。”
“你怎么从床上起来了,你不是应该奄奄一息吗,装得越可怜越好。”
钟允已经从床上起来了,抓起水盆里的帕子擦了嘴,把脸也擦了一下,找了身干净的外衣换上:“不需要让她知道这个。”
许玉龙走上前:“你帮了她这么大的忙,让她可以不用嫁给二皇子,为什么不让她知道,她若知道,必然会感激你,你也好博几分好感。”
钟允:“我那不是在帮她,我在帮我自己。”
就算她喜欢二皇子,想要嫁给二皇子,他也同样会横插上这么一脚,他不会让她嫁给其他任何一个男人。
许玉龙:“就算你是在帮你自己,总归也帮到她了,她需要谢一下你,这总是没错的吧。”
钟允的声音低了下去:“我要的不是她的感激。”
许玉龙叹了口气:“我看你就是个傻子。”
许玉龙还是不放心钟允这张嘴,又叮嘱了他一遍:“见了世子妃,别乱说话,要是不会说话就闭嘴,别人说什么,你就微笑,就当自己是个哑巴。”
钟允已经从卧房出去了,到了前厅,对江佑安和江琇莹说话,十分礼貌周到:“两位今日怎么有空来了?”
他面上一片柔和,心底翻江倒海,不断告诉自己,不能把她吓跑。她是羊,他是狼,他得披着羊皮跟她说话,才能靠近她,把她哄走吃掉。
许玉龙对钟允这一套动作惊到了,转头看了一眼赵安,无声地问道:“你家这位狗世子是什么时候进化的?”
刚才还要打要杀的人,瞬间就变得如沐春风起来,他还说自己不会装。
这特么叫不会装?
第37章 柳梦娇是冒牌顶替。……
江琇莹看了看钟允, 见他脸色比先前在将军府门前的时候好了许多,对她也像对待一般的宾客朋友,心里放松不少:“我们来看看世子, 表达谢意。”
钟允让人沏了茶来:“谢我做什么?”
江佑安开门见山:“若不是世子抓了林正元, 舍妹就要嫁给二皇子了。”
钟允:“我抓林正元纯是巧合,不敢居功。”
江琇莹问道:“世子脸色不好,身上可有伤?”
钟允摆了下手:“没有,是夜里没休息好。”
他目光若有似无地在她脸上扫了一扫,从她离家出走要跟她和离开始到现在, 这是第一回 她对他呈现出关心之态。他不敢自作多情多想什么, 心里明白, 她只是感激他,仅此而已。
至少, 至少她现在不讨厌他了。
他趁她低头喝茶,小心翼翼地盯了一下她的眼睛, 确认了一下,她应当是不讨厌他的。怕被她发现什么,等她一放下茶杯, 他迅速将黏在她身上的视线收了回来。
江琇莹起身拿了那棵化了人形的人参:“世子留着补身子吧。”
钟允心里明白,她不是真的在关心他,她只想还他人情, 与他划清界限, 他没为难她,让人接下了。他自己是不会吃的,放在药材库里,等将来她生孩子了,给她补身子。
如果他们还有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