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王还在时,带他去顾家玩耍,他那时候还知道顾家是他亲生母亲的母家,顾家那个像太后一样慈祥的顾老太太是他的外祖母。
他那时候太小了,还不知道为什么顾老太太那么喜欢抱他,揉他的脸,偷偷喂糖给他吃,经常看着他发呆,还会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默默流泪。
顾瑛出生时,他已经六岁了,像个小大人一样抱着顾瑛玩,还说顾瑛长得像个女娃娃,胆子小得跟老鼠似的,被他扮鬼脸一吓就能哭上半天。
禁军百夫长看着被自己吓哭的美娇娘,有点尴尬地说道:“打扰世子了。”说完欲带人走。
一转头,看见黎王世子妃带着几个丫头走了过来。
江琇莹陪王妃说完话,本打算回房,想起来自己前些日子在长春苑种的花已经好几天没看过了,打算过去看看。
这一看就看见了乌泱泱在凝风轩站了一堆的禁军。
杨夫人曾说,钟允在里头藏了一个貌美如花的小通房,她那时候有些吃醋,还问了钟允,他没直接回答她,这事一直梗在她心里,直到她恢复记忆,对钟允再没感觉。
她本着一丝好奇心走了过去,想看看钟允到底在里头藏了什么。
顾瑛还趴在钟允怀里嘤嘤嘤地哭,肩膀突然一疼,紧接着他整个人就被他表哥一把推进了院子里,后背撞在门边上,差点把他的骨头撞裂。
钟允这般反应,让他下意识地以为,那个狗皇帝来了,认出他是顾家的人,来捉他了。
顾瑛揉了下被摔疼了的肩膀,起来看见钟允挡在他面前,手背在后面,摁着他的头,再次把他推进了院子里。
江琇莹看见一个穿着粉色衣裳,身形高高瘦瘦的女人躲在钟允身后,她没看见她的脸,猜也能猜到,杨夫人没骗她,钟允真在凝风轩里藏了一个貌美如花的小通房。
先前钟允死活不肯给她和离书,她十分苦恼,不知道该怎么办。看着眼前的情形,心里有了主意。
那女子看上去十分依赖钟允,应当是喜欢他的。
钟允能把她藏在凝风轩里,还派好些武功高强的护卫守着,不许人接近,可见他心里是十分看重这个女子的。
方才她远远看见,这女子趴在钟允怀里哭,钟允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她。
钟允是个什么人,惯常是一幅面色清冷的样子,不近女色,最不耐烦被女子缠上,还很讨厌别人粘着他。一般的女人根本没法近他的身,更别提方才这个女子能趴在他怀里哭,他还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她。
江琇莹回忆了一下,从前她也趴在他怀里哭过,他总皱着眉,嫌她太粘他了,更不会拍她的背安抚她。
更加可见眼前女子在他心里的分量。
负责搜查的禁军领队百夫长正是冬至那天晚上拦下江琇莹的马车上去搜查的那位,他十分感激那个寒冷的晚上江琇莹送给他和他的属下们冒着热气的梅花糕。
他觉得她是个好人,对她颇有几分好感,此时场面难免对她生出几分同情之心。
任谁突然发现自己的丈夫在后院藏着一个貌美如花的小通房,都会伤心欲绝。
百夫长与江琇莹对视了一眼,因着身份不便,不好安慰,便没有多说什么。
江琇莹一点也不伤心,她心里想的是,既然钟允和这个女子两情相悦,何不纳为妾室,给人一个名分。这样钟允的精力也会放在他貌美如花的妾室身上,不会再管她了。
钟允把顾瑛赶进院子里,大门一关,转身走到江琇莹面前:“怎么不多陪母亲说说话?”
他站在江琇莹和禁军百夫长中间,几乎把江琇莹整个人拢在怀里,像一只护食的狼。
江琇莹嫌钟允靠她靠得太近,往后退了一步:“母亲说昨夜没睡好,头疼,去歇着了。”
一旁,禁军百夫长说道:“既已搜查完毕,我等就先告退了。”
钟允第一眼就觉察到了,江琇莹和这位百夫长是认识的,他们分明认识,还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装作一副不认识的样子。
他不禁打量了一下,这位百夫长看上去年纪不大,二十出头的样子,身上穿着禁军的棕紫色制服,面庞刚毅,长着一双凌厉的剑眉,皮肤黝黑。
百夫长被钟允盯了一下,明白过来,将自己和属下受过江琇莹恩惠的事讲了一遍:“世子妃心善。”说完赶紧带人走了。
钟允听完,犹如被人摁进了一口陈年大醋坛子里,早忘了自己养通房被发现的事,浑身上下,里里外外都透着一股酸味:“你倒是厉害,走到哪都这么讨人喜欢。”
江琇莹没理钟允这茬,偏头往凝风轩院子里看了一眼:“世子是在金屋藏娇吗?”
钟允仔细看着江琇莹的眼睛:“你吃醋了?”
江琇莹:“没有。”
钟允:“口是心非。”
江琇莹:“我没有。”
钟允:“别硬撑。”
江琇莹:“真没有。”
钟允:“行了,别气了。”
江琇莹:“没生气。”
顾瑛站在门后边,看着表哥像小儿吵嘴一般跟表嫂吵架,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女子的衣裳,觉得自己还是躲起来比较好。
他转过身,正要偷偷溜走,听见门开了,他表哥带着表嫂进来了。
钟允对江琇莹解释道:“这是我一个旧友的女儿,家里遭了难,来这儿避难。她早年身上惹过官司,不想被人知道,才藏了起来。”
他看着她的脸色:“我跟她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你不要吃醋,也不要嫉妒。”
江琇莹自然是不信的,她仔细看了看那个女子:“你叫桃桃?”
顾瑛点了下头,不敢动,怕说错一句话,影响表哥表嫂的感情,回头被表哥削了。
钟允垂眸看着江琇莹,紧紧盯着她的嘴唇,看她那张嘴里能说出什么话。
他脑子里回忆起最初,他们大婚没几日,她去书房给他送药,撩拨他,勾引他,用嘴给他喂雪梨糖,他为了成全她的一片痴心,故意中了她的美人计。
那天事后,她穿上衣裳,从后面抱着他的腰,对他说话。
他从前不爱听她说那种黏黏糊糊的情话,觉得她烦,最近也不知怎么的,她说过的每一句他都记得异常清晰。
她当时对他说:“一个人若是真心喜欢另一个人,是不愿意与其他人分享的。”
“若阿琇不喜欢夫君,那随便夫君纳几房妾室,阿琇不光不会吃醋、嫉妒,还会欢天喜地地帮着张罗。”
江琇莹看见钟允盯着自己的嘴唇看,目光如狼似虎,好像只要她说出什么他不喜欢听的话就会被他一口吞掉,嚼碎了咽下去,一粒骨头渣子都不吐。
江琇莹不知钟允在想什么,从前与他的种种她都记得,只是不愿意回忆起来了,就当是做了一场荒唐的梦。
梦是假的,做不得数。
她再次庆幸,他并不爱她,只是把她当成一个替身。
江琇莹想了想,转头对桃桃说:“你喜欢世子,世子待你也好。”
钟允狠狠咬了下自己的后槽牙,只要她敢说出什么让他跟别的女人在一起的话,他就。
他抬眸看了一眼对面长春苑里冒出嫩芽的月季花枝,在心里冷笑一声,她不是喜欢种花吗,他就把她埋进土里当花肥。他敛了下眉,继续盯着她看。
江琇莹转头看向钟允,对他说:“既然是旧友的女儿,不能亏待了,通房到底只是下人,不若给桃桃姑娘一个名分,纳进世子房中当妾室,伺候世子起居。”
顾瑛听完,震惊地看着江琇莹,又看了看钟允,他长这么大还没在他这表哥脸上看见过这种表情,阴沉的像是能滴出水,光阴沉也就算了,他还勾着唇角,要笑不笑的。
顾瑛不敢多待,悄悄抬脚,匿了。
钟允抓起江琇莹的手腕,紧紧攥着她,不顾她喊疼反抗,把她连扯带拽地带到那片月季花枝前。
江琇莹收回手,她皮肤白,手腕一圈被他勒出来的红痕分外明显,有一处被他的指甲碰到,破了皮,她觉得疼,眼里涌出一圈水光,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微微垂着,楚楚可怜,不禁让人心生怜爱。
钟允看着她这幅样子,心底那份暴戾忽得沉静了下来,他指着花田:“等天暖,这里会长成一片花海。”
他分明是想要把她埋进土里当花肥,一出口就成了哄人开心的话,如果忽略他此时阴沉的脸和恶狠狠的语气的话。
江琇莹抬眸看着钟允,认真地说道:“世子,我们好好谈谈吧。”
一阵冷水吹来,钟允清醒很多,他摁下心底的郁气和烦躁,面容是这几日少见的沉静:“你想要和离书,门都没有。”
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你心里是不是有了别人?”
这两日她要跟他和离,他就当她是在闹脾气,纵容她的胡闹,愿意给她机会让她改过自新。
倘若她心里有了别人,这性质可就完全变了。
他是个占有欲极强的人,不管他爱不爱她,她的心里和身体都必须对他保持绝对的忠诚,他就是这样一个霸道又不讲道理的人。
见她回避他的视线,似乎是心虚了。
她那一垂眸,像一把刀一样插在他心上,又酸又疼。
他又问了她一遍:“你心里是不是有了别人?”
第27章 你该爱我至死。
面对钟允的质问, 江琇莹没说话,周义衡已经死了,她想让他好好安息, 不想钟允扰他安眠。
面对江琇莹的沉默, 钟允明白了,她默认了,她心里有别人了。
他看了她一眼,冷声对王府护卫说:“不许世子妃踏出王府半步。”说完回书房,拿起挂在墙上的剑走了。
钟允出城去追那位禁军百夫长去了。
江琇莹忙叫人给钟允送信, 让他别伤了无辜。
禁军百夫长的名字叫陈启, 负责搜查顾家余孽, 平京城里搜完,午后带人出城搜查城郊庄子。正停在一处茶馆驿站歇息, 眼前突然晃过一片刀光。
那剑直指他的脖子,要不是他武艺高强反应神速, 他就要血溅当场,身首分离了。
木桌被那把剑劈成了两半,粗陶茶壶应声落到地上, 发出“啪”的一声脆响,碎裂成无数片,滚烫的热水流了一地, 还在冒着热气。
陈启闪身, 拔剑挡下了钟允一招。
他看清来人,十分不解,边打边说:“世子为何偷袭在下?”
钟允沉着脸:“本世子要杀你,用得着偷袭?”
陈启知道钟允武功高强,自己勉强能跟他打一打, 但绝对赢不了。且钟允是黎王世子,他只是一个小小的百夫长,两人身份差距极大。
陈启怕伤着钟允,用的都是抵御的招数。
钟允不依不饶,一招比一招狠。
陈启边打边说:“世子就算要在下的命,也当让在下死个明白才对。”
钟允一剑划过陈启的肩膀,把他的衣裳划了道口子,有血从布料里透了出来,他不发一言,眼神狠厉,手上的剑又往前逼近了几分。
陈启回忆了一下,自己与黎王府素来没有什么来往,没闹过矛盾,更别提各种你死我活的矛盾了。
唯一有交集的便是世子妃。
陈启赶忙解释:“在下与世子妃只有一面之缘,今天才见的第二面,世子是不是误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