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落雪了。
白雪像小银珠,像小雨点,像柳絮杨花, 京城之中纷纷扬扬地挂起了白茫茫的天幕雪 帘。
京城偏僻处的一座屋宅,雪花没天盖地地 飘荡在庭院里。屋脊处蓄满了雪,带着湿味的 雪片飘积在群树上,好些发脆的树枝丫都被沉 重的积雪压断。
在那雪帘之中,慢慢地走出了一个拄着拐 杖的老人家。
这人便是老岳,身旁还有两名侍女跟着伺 候。经过了这几日的修养,他的面色已经比前 些日子要好很多了。
他的拐杖也变了样,已不是带着零星木刺 的破烂柴木,而是圆滑光亮的黑楠木。
老岳不必担心一日三餐,万事都有人服 侍,生活似乎都在慢慢得好了起来。
他隐隐约约地知道秦肆给他下了禁足令,他不得走出这座偌大屋宅一步。实际上,这并 不十分地影响到老岳,以他的腿脚,他也走不 出这里的。
老岳觉得,也许自己会在这座屋宅之中度 过安稳的余生。
然而,变故总是在悄悄中来临-天夜里,老岳在柔软床榻中百般入睡不
得,原来是因为冬天寒冷,冷风钻入了有些畸 形的右腿中。每到深夜,右腿总是传来- -阵又 一阵的揪心疼痛。
他知道,热水能够有效的缓解腿部的疼
痛。
以往的他,总是不舍得用家里仅有的柴火 去烧制热水。如今,再也不必担心柴火不够用 了。
老岳这般想着,便起身欲去火房处烧些热 水来。
外头-片漆黑,未有烛火亮光。想来,那 在隔壁间的侍女睡得正熟。
老岳不想打扰侍女的休息,便忍着右腿处 隐隐约约的酸痛,披上厚衣,孤身—人拄着拐 杖出去。
—打开房门,便迎面吹来了夹杂着冰渣子 的冷风。夜里的寒风竟比他想象的还要强烈, 不断地长鸣着。风刮得很紧,雪片像扯破了的 棉絮—样在空中飞舞,没有目的地四处飘落。
老岳心里有些惊讶,却依旧未喊醒沉睡中 的侍女,自己一步步地朝着火房走去。他拐杖 拄地的“哒哒”声音,也被这呼啸的冷风给吞 了去。
绕过有些长的朱漆回廊,还未绕过转角 处,却看见前头有一些亮光,地上还有两道被 拉长了的影子。
许是守夜的侍卫,觉得后门处的风实在是过于冰冷,便到这附近的走廊处躲避来了。 老岳刚想拐过转角时,却隐约地听到了侍
卫们的谈话声。
他们大抵是觉得夜里无人,外头又是寒风 凛冽,交谈的声音也就无需遮掩。
一名侍卫叹着气,颇有些感慨万千的意 思,“近日可发生了好多事听说督主的死 对头兵部尚书,前几日就在朝廷之上,当着万 众面前弹劾了厂督。”
另—名侍卫惊讶道:“真有此事?那兵部 尚书可是活得不耐烦了?”
“谁知晓哩广督也不是省油的灯,哪 里会让兵部尚书得逞。”
“那便好,若是厂督倒下了,咱们可不就 立即丢了饭碗?”
侍卫似乎有些嫌恶,鄙夷地回了一 句,“广督厉害着呢,没有人能够扳倒他。除 非是”
那名侍卫的声音顿了一下,这短暂的停顿 却让老岳心里一阵阵地发凉。
不过是停了半晌,另一名侍卫便接着 道:“也不知道厂督留着这么一个跛脚老头的 目的是什么,若是这老头知道些不可告人的秘 密,直接灭口不就是一了百了。何必苦了你我 二人,日日夜夜在这冷风里守着他。”
侍卫闻言好生惊讶,连忙伸手捂住了他的 嘴,警告道:“喂,你可小点声!若是让里头 人听见,可就不好了!”
“能听见什么呀?那跛脚老头儿此刻定是 在屋中呼呼大睡呢”
此时,乍起的凛烈寒风打着尖厉的唿哨, 把屋脊上平展的积雪,吹成一条条飞舞的巨 龙,贴着瓦片滚动下来,半空中飘荡着无数迷 人眼的雪花。
这般颇大的动静打断了二人的谈话,他们 便不再聊下去了。
惨淡的月光自墨一般的天空中垂下,随着 雪屑在转角处投射下一片寂寥的光影。
而转角后的那位老人家,已经转身向着来 时的方向离去。
拄着拐杖的佝偻背影,好生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