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锦良见顾洛雪如此笃定,与冠文杰相视一笑:“此次进京,所率百人皆是随我身经百战的精锐,也是以一当十的好手,你这位朋友单枪匹马就想上山,你确信他能做到?”
“洛雪见过他剑指妖龙,也目睹他逆佛诛妖,洛雪劝爹一句,最好别激怒了他,否则洛雪可保不准他会做出什么。”顾洛雪得意洋洋道。
“文杰,这丫头打小最崇敬的人可是你,如今是打心眼瞧不上咱们这两个老东西,我含辛茹苦养她二十多载,还不及她在京城认识几月的朋友。”易锦良看着顾洛雪摇头苦笑。“你胳膊肘向外拐,就不怕寒了爹和你冠叔的心?”
“人家可是先礼后兵,让人传了话,是您有意要刁难他,洛雪可不是向这他,您和冠叔一生未逢敌手,洛雪是担心你们晚节不保,一世英名毁在他手上,到时候洛雪是该高兴呢?还是难过呢?”顾洛雪古灵精怪拉住易锦良的手,“按我说您就让我下山去见他吧,免得动了干戈伤和气。”
“没瞧出来,我易锦良还养了一条白眼狼,还未交过手就敢断输赢,你若是我手下兵将,我就按扰乱军心论处,他在你眼中是条龙,在我易锦良面前恐怕只是一条虫。”易锦良一脸傲气,正襟危坐大吼一声,“取我兵器来!”
门外兵将送上一条用布袋包裹的长兵器,需两手相捧可见兵器沉重,易锦良举重若轻接过手,重重一杵,兵器应声没入石板。
“本帅一生征战不计其数,还从未遇敌能攻入帅营,你那位朋友今晚若真能单枪匹马摧城拔寨上山并且胜过本帅,我便放你随同而去,如若今晚败的是他,你就断了心思随我归家。”易锦良声若洪钟道。
顾洛雪一听欣喜若狂:“您当真?”
“我易锦良向来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好!”顾洛雪胸有成竹点头,“他若输了,洛雪心甘情愿跟您回去,保证以后不会再做出招惹你生气的事,可,可万一他侥幸赢过爹……”
“这等良才可遇而不可求,我正愁你这性子没人要呢。”易锦良爽朗一笑,“他真有你所说的本事,我便招他为婿!”
“我和他只是朋友。”顾洛雪脸微微一红,虽然口中极力辩解,但嘴角还是挂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易锦良让人打开房门,在桌上点燃一枝香,气定神闲依旧坚信山下的人上不来。
顾洛雪好似已不在意胜负结果,好奇问道:“爹,您是怎么知道我在京城的?”
“十日前我收到一封书函,告之你在京城大理寺当捕役,起初我还没敢相信,你离家出走后我还专门知会过越南天,没想到这个狡诈小人竟瞒情不报。”易锦良越说越气。
“您也别责怪越公,是洛雪让他暂时隐瞒。”
“你懂什么,此人城府极深,你也不想想,他为什么要帮你。”
“越公也是看在外祖父的面子才勉为其难答应洛雪。”
“他何时还成了你眼中尊师重道之人。”易锦良冷笑一声,“他心里那点小九九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我,说到底还是记恨当年之事。”
顾洛雪诧异:“爹与越公有过节?”
“与你无关,你也就别在追问。”冠文杰似乎看出易锦良不愿提及,帮忙打了圆场,“我收到易公书信后立即带人入京,可算是找到洛雪,越南天不会告之洛雪的下落,那封通知易公的书函是何人所写?”
“没有署名,我也不知道,按理说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我自然会记恩相报,可写来书函的人却是匿名,此举我实在没想通。”易锦良疑惑不解道,“在临来的路上,家将快马又送来一封书信,是裴相所写,也是告诉我洛雪下落,这才让我安了心。”
“奇怪了?我在京城的事只告诉过越公,还有谁会知道此事呢?”顾洛雪百思不得其解。
“文杰,我让你带人将洛雪带出城暂留文昌观,可是行事的时候留下了纰漏,才让她朋友一路追查至此?”
“易公交代的事,文杰几时有过疏忽。”冠文杰无奈叹息一声,“我带七名心腹入京,还让天都出面,想着他与洛雪两小无猜,洛雪总该听他劝说,可千算万算,我算错了这个不肖子。”
“天都怎么了?”顾洛雪一脸错愕。
冠文杰反问:“你以为你朋友是怎么得知你下落的?”
顾洛雪一怔,转而一笑:“是天都去告诉他的,看来我是错怪天都了。”
“他自小都听你的,现在当了将军居然还是轻重不分。”冠文杰起身向易锦良赔罪,“文杰教子无方,还望易公责罚。”
“有情有义,我责罚他什么。”易锦良畅声一笑道,“天都这孩子我是看着长大的,小时候我就瞧他有凌云之志,十岁那年当营中众将说出攘夷攻略,震惊四座,我就料定他日后定是将帅之才,如今当年孩童已是征西将军,你我不服老都不行了。”
冠文杰:“小有成就却不知道轻重,若不是他通风报信,也不至于节外生枝。”
“你我相交多年,何时知过轻重,生死之交不问对错,天都那孩子虽说忤了你意,但他看重的是和洛雪情义,单凭这一点就令我羡慕不来。”易锦良不以为然道,“你有天都这样的忠勇之子,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我早晚会被这个不肖子气死的。”冠文杰虽口中埋怨,但神色却透着欣慰。
“天都被陛下钦点征西将军的事我已获悉,他是冠家独子,为人父母心中所想我知道。”易锦良和颜悦色对冠文杰道,“此番进京我会去觐见太后,当面向太后求一道懿旨,把天都调离边陲之地。”
冠文杰大喜:“易公大恩,文杰没齿难忘。”
“你我之间不必生分。”易锦良郑重其事道,“你现在身为节度使,无谕擅自进京是重罪,我也是万般无奈才只能恳求你帮忙,也只有你拿洛雪有办法,人既然已经找到我就不留你,你立刻动身离京免得落人口实。”
冠文杰点头,起身准备告辞,临行前神色忧虑:“易公此番也是无谕入京,还是不便久留,处理完洛雪的事尽早返回。”
“无碍,裴相已向太后请旨,太后体恤我思女心切,恩准我入京并召我进宫相见。”
“文杰追随易公多年,推心置腹,仗义执言,有句话不知当不当问?”
“你我肝胆相照,有什么不能问的。”
“易公此番入京带了百名精锐,找洛雪有文杰就够了,如此看来易公所率精锐还另有他用。”冠文杰忧心忡忡道,“易公即便奉太后旨意入京,可手握兵权的封疆大吏带兵入京是大忌,文杰不问易公意欲何为,只是担心此举会遭人非议,若有人借此发难恐对易公不利。”
“你心意我知,此事我也是迫不得已,日后自会告诉你,只是现在还不便明言。”易锦良感激不尽,“你放心,随我入京的兵将只会驻守在城外。”
冠文杰也不再多问,告辞后带人从后山离去。
冠文杰刚走,桌上的那支香燃尽,片刻后便有人来报,山下的人已入阵准备上山。
顾洛雪坐到易锦良身边:“爹,洛雪刚才听您与冠叔所言,您认识太后?”
“非但认识还颇有交集,为父有今日全仰仗太后提携。”易锦良点头。
“怎么没听爹提过?”
“当年太后未入宫前,有过一段颠沛流离日子,易家曾施以援手接济过太后母女,当时只不过是善念,万万没想到多年以后当年流离失所之人却成为权倾天下的太后,为父与太后就如同你和天都,是幼时的玩伴,太后念及旧情对易家甚为器重关照,为父兵败大非川,以至五万大军全军覆没,按律当斩,还是太后出面在保住了为父项上人头。”
“原来如此,难怪上次在宫中见到太后时,她闻悉您是大非川之战的统帅,喃喃一句,说我是故人之女。”
易锦良吃惊问道:“你见过太后?”
“见过,不过洛雪装着不知,没当着太后的面相认。”
“为何?”
“洛雪是在宫中佛堂见到太后,她拉着我讲一些宫闱秘史,洛雪猜想太后在深宫找不到说话的人,也不能随心所欲,见我是宫外的人便畅所欲言。”顾洛雪一脸鬼精,“太后说的那些事,我避都来不及哪儿还敢相认。”
易锦良露出赞许之色:“出门几月倒是学聪明了。”
“爹,这几月洛雪也不是没有收获,您一生征战无数,只在大非川败过一次,洛雪知道您一直为此事耿耿于怀。”
“若不是薛修缘通敌卖国,我也不至于折戟沉沙,可惜了那五万兵将,壮志未酬,埋骨塞外。”易锦良越说越气,“最可恨是罪魁祸首薛修缘非但没有获罪,反而被先帝免责重赏。”
“您误会薛医师了,当年他所为也是万不得已,唐军所患疫症虽暂时被克制但并没根治,一旦让大军返回中土,唐军携带的病灶会大肆蔓延,届时输掉的就不是一城一池而是整个大唐社稷,薛医师背负千古骂名牺牲那五万将士,实则是壮士断臂保江山基业。”顾洛雪向易锦良解释,“您和薛医师一样虽败犹荣,是大唐的功臣。”
易锦良一惊:“当真?”
“千真万确。”顾洛雪点头,“薛医师行事乖张,不屑世人评价,您好好想想便能明白,大非川之战大唐非但损兵折将还丢疆弃土,先帝一代英主,为何没追究薛医师过责反而恩赏。”
“如此说来,是爹错怪了薛医师。”易锦良心结已开,感慨万千道,“当年押送他返京的路上,我对其多有不礼之处,若是能再见薛医师,我定当向他赔罪。”
“报!”一名军将疾停在门口,神色惊愕道,“来人已破前阵。”
易锦良心中暗暗一惊,此次所率都是跟随自己征战多年的精锐,个个骁勇善战,所向披靡,前阵布防有二十人,即便是两军对垒虽说不敢言战无不胜,也能拖延敌军至少三日以上。
顾洛雪奉上的茶温还热,来人就已经破阵,这让易锦良始料未及,稍有惊讶后处变不惊下令。
“中军改鱼鳞为两字长蛇,依山阶布防,两人为伍,三步为距,将来人阻击在山腰。”
“爹,还是算了吧。”
“算了?”易锦良淡笑,“刚才不是还信誓旦旦说你朋友无所不能,怎么现在又开始担心了?”
“洛雪是担心,只不过担心的倒不是他,您治军甚严,军令下达后守军势必令行禁止,虽说是只阻不伤,您手下军将也只会败而不退,过多纠缠我担心他会伤到军将。”
“那人未亮兵器是空手掠阵,前阵守军右手皆被其……”禀报军情的人欲言又止。
“被其怎样?”易锦良沉声问。
“那人出手凌厉,将守军右手悉数扭至脱臼,前阵守军无力再战。”
易锦良抽笑一声:“这要是让他亮了兵器,岂不是要一条血路杀上山。”
“爹,您就听洛雪一句劝,他和您都是为了洛雪好,何必兵戈相见伤了和气。”
“为父也是重英雄之人,倘若他真能势如破竹破了军阵,站到我面前,我倒是愿意结交这位侠少。”易锦良固执已见,不让顾洛雪再劝,“你刚才提到薛医师,可知他身在何处?”
“天妒英才,薛医师已驾鹤西游。”
“死了?”易锦良满脸失落之色。
“洛雪营救不及,看着薛医师被妖物所害。”
“我也闻听京城有妖案频传。”易锦良神色凝重,忧心忡忡问道,“听你所言,你与妖案有牵扯?”
“洛雪如今正在追查的便是妖案,三日前天都带人找到我时,我正在寻访被罢官流放的御史大夫柴獬下落。”
“你见过柴御史?先帝不是将其治罪入狱后来流放到塞外了吗?”易锦良越听越疑惑,“他也与妖案有关?”
“此事说来话长,妖案波谲云诡,在调查中竟发现还牵扯出先帝。”
“先帝?”
“先帝在驾崩前曾留有一些锦布,分别交给若干人,目前为止已知有遣唐大使章英纵、薛医师、慧云禅师以及被罢官的柴御史,而这些人皆被妖物所害,只有柴御史还侥幸生还……”
“报!”传令军将跌跌撞撞跑到门口,“中军被破,后军如何迎敌,请元帅示下。”
易锦良有些坐不住:“这么快?!”
“来人已近后军军阵,请元帅下令!”
“罢了。”易锦良抬手一挥,“一盏茶的功夫已让人连破前、中两军,大局已定阻敌也是徒然,传令下去,后军撤阵与前、中两军将士汇合休整,让那人上山不得再阻碍。”
片刻,易锦良听到屋外那不紧不慢却成竹在胸的脚步声传来,单凭这脚步声也让易锦良惊赞,刚与自己麾下兵将鏖战,却听不出半点力竭之意,倒是像闲庭信步的游人。
但秦无衣站在门口时清冷的夜风远不及他身上那股生人勿进的森寒之气,只是与易锦良想象中有些出入,秦无衣单薄的身躯很难让易锦良相信此人居然凭一己之力破阵。
顾洛雪见到秦无衣,嘴角露出溢于言表的开心。
“秦大哥,这位是……”
“持节节制岭南道各州府,有专杀大权的岭南道经略使易锦良。”
顾洛雪原本想向秦无衣介绍,没想到他脱口而出。
“你知道我爹是谁?”顾洛雪大吃一惊。
“在甘州见到冠天都时就猜到了。”秦无衣一脸平静道,“你自幼在甘州长大,推算时间当时镇守甘州的守将正是易锦良,而当时冠文杰是易锦良副将,冠天都作为冠文杰之子都在你面前有礼有节,可见你家境比节度使还要显赫,猜到你是易锦良之女有何难。”
“你早就知道,为什么一直不说?”顾洛雪埋怨。
“你有意相瞒,我说了多无趣。”
秦无衣从进屋视线始终没离开过易锦良,不管是举止还是神态,从易锦良看到秦无衣第一眼起,心里就明白为什么顾洛雪为什么会对秦无衣如此笃定。
心中也暗暗对秦无衣甚为满意,主动起身露出笑意:“听小女说这段时间在京城承蒙侠少照料……”
“你先去出去。”秦无衣没等易锦良说完,转头看向顾洛雪,“我有话要与你爹商谈。”
“我和爹说好了,只要你能破阵上山,他就不会再过问我的事,你放心,我爹不会带我回去的。”
“我上山不是为了你。”秦无衣的目光又回到易锦良身上,“你之前也说错了,你留下与否,你爹说了不算!”
顾洛雪生怕秦无衣和易锦良心生芥蒂,还想开口就听见易锦良沉声道:“侠少既然有事与我商谈,你还是暂时回避。”
易锦良声音虽轻却掷地有声,顾洛雪迟疑一下还是无奈关门出去。
“侠少有话不妨直言。”
“你不能带洛雪走,否则她性命堪忧,而且就算你是经略使也会因她而受牵连。”
易锦良脸色一沉:“你是在要挟在下?”
“你来早了,原本我为洛雪想好后路,最后才打算通知你,没想到你提前入京。”秦无衣面无表情道。
“在下不明你所言。”
“你曾是荆王李元景的旧部,当年荆王官进司徒,权倾一时,委你为甘州守将,许你节制安西四镇兵马共计二十五于众,永徽四年李元景谋反,曾密信你起兵呼应,可你却将这封信送到当今太后手中,而李元景便是因为此信败露而功败垂成。”秦无衣目不转睛盯着易锦良,“李元景被处死前还对你破口大骂,说你是卖主求荣的人小。”
易锦良骤然一惊:“你,你怎么会知道此事?!”
“依我说,李元景是有眼无珠,而你也算不上是卖主求荣,你与太后识于微时而且两小无猜,唯一能让你尽忠的只有太后。”秦无衣不慌不忙继续道,“此事之后,有太后的提携你自然平步青云,从一名边陲守将一步步成为威震一方的经略使,你对太后尽忠,而太后也没辜负你这份忠义。”
“当年李元景一事,知情人都……”
“都被灭口。”秦无衣郑重其事说道,“先帝和太后都不希望有损皇威的事传扬出去,所以不会留下知情人,而你,而你现在面临与当年一样的处境,当年你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希望现在你不会行差踏错。”
易锦良感觉秦无衣非比寻常,冷静问道:“我现在要做什么抉择?”
“顾洛雪阴差阳错被卷入妖案,到目前为止已经牵扯的都是李唐皇室之人,暂且不论最后真相如何,你认为太后会如何平息此事?”
易锦良这才意识到事态的严峻:“会极力掩饰妖案真相,同时参与妖案侦缉的人会被悉数灭口!”
“顾洛雪能不能平安离开京城,不是你我说了算,而是太后是否会放她一条生路。”秦无衣语重心长道,“我原本是打算等妖案水落石出后告之你洛雪的下落,让你入京去见太后,你与太后是故交,太后念及旧情自然会网开一面,这样才能确保她的周全。”
“小女不知天高地厚,竟招惹是非上身,我明日便入宫觐见太后说明原委。”
“太后要的是妖案真相,水落石出之前参与查案的人都别想抽身,你与太后虽有旧情,可与社稷安危相比她可以毫不犹豫的放弃,你现在去见太后于事无补,而且太后已知道洛雪的身份,我若没猜错太后根本就不会见你。”秦无衣气定神闲看向易锦良,“你想保她平安,就必须将她交给我,我曾答应过要护她周全,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不会让她有半点闪失。”
易锦良乱了方寸,犹豫不决之际,忽听军将在门外高声通禀。
“东厢房遇袭,守将猝不及防以有多人战死!”
易锦良神色一惊:“来犯何人?”
门外军将支支吾吾,一时没有应答。
易锦良沉声再问:“来犯何人?”
“不是人,是,是妖物!”
“传命众将驰援东厢房,无论来犯是人是妖,不得让其靠近东厢房半步。”易锦良临危不乱,提起一旁兵器走到房门,转身对秦无衣行礼,“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小女就托负给侠少,照料之恩日后在下定当回报。”
秦无衣比易锦良还要惊讶,手下意识按到胸前,为了引出妖物他一直讲获得的锦布残片放在身上,有妖物来袭并不让秦无衣吃惊,可妖物竟然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易锦良思女心切,听到有妖物来犯第一反应却是驰援东厢房,就是说在易锦良心里东厢房里还有比顾洛雪更为重要的人,秦无衣诧异里面到底有谁会引来沉寂多日的妖物重新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