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无衣让聂牧谣将获取的两张锦布上的字抄录下来,看看能不能组成完整的字句,虽然可能性微乎其微,因为锦布上的字是按璇玑图排列,理论上可以组成很多字句,除非拼凑出完整的锦布否则很难知晓上面真正的内容,但妖案迫在眉睫,秦无衣也只能赌赌运气。
顾洛雪已在城中四处查找柴獬多天,始终没有柴獬的下落,为此聂牧谣也派出自己的眼线,等到第四日,秦无衣突然要外出,临走前还拉上了羽生白哉,只是没说要去什么地方。
两人驾马出城,一路向东疾驰,临近东汤峪的山脚才下马,秦无衣牵马山上,羽生白哉跟着后面欲言又止,犹豫了良久跟上来:“昨晚我外出过。”
“我知道。”
“你知道?”
“你明明就没打算隐瞒,过我房间时脚步声都没有收。”秦无衣淡笑,“三更半夜外出,想来是有要事。”
“故国来的人。”羽生白哉直言相告,“因我未随使团归国,所以家中高堂甚为挂念,遣人前来催我返国。”
“儿行千里母担忧,怎么说令尊、令堂也快九年没见你了。”秦无衣反应很平静,“我若是他们,获悉你因为查妖案留下也定会忧心忡忡。”
“一定要查?”羽生白哉紧随其后,“来的人在渡口准备了船,可避开太后耳目,如果现在离开太后也无法阻拦。”
“如若在一月前我可能还会选择抽身而退,可现在不行!”秦无衣斩钉切铁,“起初我愿意查妖案是因为想了却一桩心事,可现在发现妖案竟与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羽生白哉诧异:“妖案和你有联系?”
“上次去丈八沟时,我见到一个人没看清他面容,我一路跟随想探查他的身份,可我却跟丢了此人。”
“还有能被你跟丢的人?”
“非但跟丢而且我还输给了他。”
“你败在那人手下!”羽生白哉瞪大眼睛。
秦无衣点头:“一招,那人只用了一招,他明明有机会杀我的,可他却让我继续追查妖案,他告诉我,妖案的真相与我身世有关。”
羽生白哉被震惊到,似乎不敢相信有人能一招击败秦无衣:“你,你之前给我说过,你只败给过一个人。”
“不是他,我告诉你的那人是我恩师,我刀法是恩师传授,败给恩师我无话可说,可恩师已辞世多年,而那晚我所遇之人最让我惊讶的并不是败给他。”秦无衣沉声道,“我向来对自己出手的角度、力道、速度极有把握,可那人招数令人匪夷所思。”
“可能是你一直未遇敌手,突然败北心有不甘。”
“天外有天,我早就看透胜败得失,只是那人出手太准,准确到能预知我所有的招数,只有极为熟悉我的人才能做到,可在我认识的人里并没有这样的人。”
“那人是你认识的人?”
“我不知道。”秦无衣愁眉不展,“不过至少可以肯定,此人熟知我的一切,包括我的刀法招数以及习惯,所以才能先发制人,可是,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我师傅魏临渊。”
“可你不是说,你师傅已经驾鹤西游了吗?”
“恩师临终前我就在身旁,是我送恩师最后一程,他来人临终遗言让我将其火化。”
羽生白哉皱眉:“这么说起来,不可能是你师傅。”
秦无衣埋头若有所思:“还记得上次我带你去城外挖的那口棺木吗?”
“记得。”
“那人同样也是在我眼前死的,而且还是我亲自将其装入棺材下葬,可结果你也亲眼看到,棺内空空如也。”秦无衣抹了一把嘴,“人死不能复生,我不相信他会借尸还魂,唯一的解释是他假死,既然他都能瞒天过海,那我师傅……”
“你怀疑你师傅并没有死?!”
“我现在也不敢确定了,除了师傅之外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的招数能如此犀利,可师傅对我恩重如山,我与牧谣自幼被师傅抚养长大,在我心里他亦师亦父,起初我以为自己很了解师傅,直到我那天见到柴獬,从他口中获悉师傅曾经是太宗的智囊,而且太宗对其言听计从,还封其为“天机上人”,这些事师傅从未对我说过。”
“你师傅和太宗还有交集?”羽生白哉惊诧。
“柴獬还提到一件事,据他说天机上人有长生不老的神妙,事后我细想,与师傅相处多年我一直没有发现他容颜有过改变,好似师傅真有驻颜不老的神通。”秦无衣深吸一口气,“假若师傅真可长生不老,那他又怎么会病逝呢?”
“这些都是你的猜测而已,棺材里的人还能瞒天过海,可你师傅你是亲手火化,他即便有通天神力,总不能被烧成灰还能复活吧。”
“我也是这样想到,若不是我亲手火化师傅,我真怀疑那人就是他。”秦无衣偏头看了羽生白哉一眼,“而且那人还提到了苏十安和藏行之。”
羽生白哉一脸茫然:“提到谁?”
“我与洛雪去甘州时遇到了两位隐姓埋名的旧部,他们为护我撤离战死扁都口。”秦无衣神色黯然解释。
“你的旧部……”羽生白哉大吃一惊,“这么说那人知道你的身份!”
“非但知道而且还相当熟悉,在甘州遇到他们时,连我都不知道他们姓名,还是事后才从他人口中获悉,而那人却了如指掌,从而能推测我调查妖案的一举一动他也知道的一清二楚。”秦无衣眉头紧皱,“我们身边一直都有人在监视,可我们却全然不知。”
秦无衣声音低沉:“那人还提到了叶阡陌。”
“他连这个都知道?!”羽生白哉更加震惊。
“他知道我是为她封的刀,那人提到麟嘉刀时,似乎对这把刀甚为了解,对我封刀一事深感不耻。”秦无衣点点头继续说,“事后我去见过柳长清,专程向他询问麟嘉刀的由来。”
“一把刀而已,你为何如此在意?”
“此刀是师傅所赠,柳长清见到麟嘉刀时,也说出和我师傅一样的话,据说得此刀者得天下,这刀我用了多年,的确是世间罕有的神兵利器,但我始终为参透麟嘉刀和问鼎天下之间的玄机。”
“柳长清怎么说?”
“他告诉了我这把刀历代主人,每一位曾经持有此刀的都是盖世英雄,而且这些人皆为王侯将相,但柳长清并未知无不言。”
“他对你有所隐瞒?”
“麟嘉刀自南北朝后销声敛迹,直到此刀被一位雄主所得,因担心刀上戾气太重,加之雄主仁德宽厚不肯用此刀,命人将麟嘉刀藏匿。”秦无衣神色冷峻道,“柳长清告诉了我此刀的历代主人,唯独这位雄主他却一带而过,我看得出他是有意不肯直言,所以我也未追问。”
“麟嘉刀是你师傅传给你的,会不会柳长清所说的雄主就是你师傅?”
“不会。”秦无衣摇头道,“我记得师傅赠我麟嘉刀时说过,此刀乃是神品,非一般人能驾驭,若强行据为己有会反噬己身,他收藏麟嘉刀多年就是为了给此刀寻下一位主人,我听那人弦外之音,是想我重拔麟嘉刀,奇怪的是,柳长清也希望麟嘉刀出鞘重见天日,为此他还与我约定了一个赌约。”
“赌约?”
“柳长清说如若我肯再拔麟嘉刀,他便会告诉我身世。”
羽生白哉越听越迷惑:“你的身世?”
“那人也提到了关于我身世的事,我与牧谣是孤儿,自幼被师傅收养,我从未问过师傅和身世有关的事,既然被遗弃,知道亲生父母是谁岂不是更伤感。”
羽生白哉:“所以你并不打算让麟嘉刀出鞘?”
“我对自己身世一点兴趣也没有,我封刀是为了阡陌,曾在她坟前立过重誓,此生不会再让麟嘉刀再见天日。”
羽生白哉慎重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会在五年前封刀?你不是会轻言放弃的人,而且你遭遇的事也不允许你放下手中的刀,你是我见过意志最坚强的人,你百折不屈能击败你的唯有你自己。”
“我做错了一件事,我无法弥补的过错。”秦无衣幽幽叹息一声。
“和阡陌有关?”
“不说这个。”每次提及这个话题,秦无衣总是闭口不谈,“关于身世的事,我起初并未在意,可那人却告诉我,等我查明妖案的真相便可获悉身世。”
羽生白哉也皱起眉头:“妖案与你身世有关?”
“我被牵扯进妖案或许并非是偶然,追查越深我也是觉察妖案与我有关联。”秦无衣再叹一口气,“有人好似在引我去揭开身世之谜。”
“那就更不能再查了,继续查下去,牧谣早晚会想起一切的!”
“你怕了?”
“我何时在你眼里成了贪生怕死之辈,我是怕牧谣记起过往难以面对,既然你并不在意身世,又何必继续调查妖案,查到现在连先帝都卷入其中,无论最后的真相是什么,太后都会只手遮天,她是不会让妖案真相大白于天下,比起皇室的威严,在太后心里妖案的真相根本算不了什么。”羽生白哉苦口婆心劝说,“而且你心知肚明,到时候所有参与和知晓妖案的人都难全身而退。”
秦无衣叹息:“晚了。”
“不晚!”羽生白哉拉住秦无衣,“来接我的船就停在渡口,是秘密入唐太后不会知晓,我们现在就回去接上牧谣和洛雪,只要出了海就能远离是非之地。”
“我担心的并不是太后。”
羽生白哉一愣:“你担心谁?”
“我在竹林见到的那人。”
“他真要杀你,当晚就动手了,既然放你和洛雪走,说明此人根本没想取你性命。”
“不是我的性命。”
“谁的?”
“你,还有牧谣和洛雪!”
……
羽生白哉微微张开嘴:“我,我不懂你所说是什么意思?”
“他留我性命说明我还有可用之处,但我好奇为何他会放过洛雪,就此事我专门问过那人,他告诉我……”
秦无衣欲言又止。
羽生白哉追问:“告诉你什么?”
秦无衣抹了一把嘴:“他说不杀洛雪的原因是,有人会帮他动手。”
“谁?”
“我!”
“你?!”羽生白哉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你会杀洛雪?!”
“他说等到妖案水落石出,我便会亲手杀掉洛雪。”秦无衣点点头,无奈道,“若是他人对我说此话,我定会一笑而过,可从那人口中说出来,我实在找不出不相信的理由,因为他根本不屑骗我,他所说的事早晚都会被印证,我不敢有丝毫侥幸,所以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收手,对妖案置之不理不再查下去。”
羽生白哉欣喜道:“你决定随我东渡?”
“你知道我能轻而易举看穿别人心里的想法,同时也很擅于隐藏自己的情绪,但在那人面前我就像是透明的,我在想什么,那人知道的一清二楚。”秦无衣表情低落无助,“所以他最后还告诉了我一句话。”
“什么话?”
“如若我不查明妖案真相,哪怕有丁点想要抽身而退的念头,他便会杀了我身边的人,你、洛雪还有牧谣,无人能幸免!”秦无衣重重叹口气,“这不是危言耸听,我相信他和我一样是言出必行的人,最麻烦的事,他有能力做到,我在那人面前一招败北,即便我们四人合力也远不是他的对手。”
羽生白哉身体僵直:“洛雪知道吗?”
“我没告诉她,也没打算告诉她,暂时我还没想到应对的办法,不过现在查不查妖案的决定权已不在我们手中,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得走到底。”秦无衣转身看向羽生白哉,目光尽是愧疚之色,“早知妖案如此凶险,当初我就不该把你牵连进来,你对我推心置腹,可无衣却连累你有性命之忧。”
“你是在给我道歉?”羽生白哉忽然笑了,好似能从秦无衣口中听到歉意,远比之前说的那些事还要让他惊诧。
“我从大理寺死牢出来,原本是打算偿还亏欠,没想到越欠越多,数来数去身边就你们几位挚友,却全都因我而招祸。”秦无衣表情诚恳,“对不起。”
“看来真是摊上祸事了,如若不是生死攸关,也难从你口中听到一句歉词。”羽生白哉反而轻松了许多,“白哉的命本来就是你的,如果真客死异乡也是天数,白哉能承你挚友相称,死而无憾。”
秦无衣轻拍在羽生白哉肩膀上。
“既然妖案无论如何都要查明真相,可现在线索都断了,你有什么打算?”
“妖案是两起,得分开来查,在没获悉锦布内容之前无法确定李治到底筹谋了什么,不过此事主动权在我们手中,除了我们之外,妖案的幕后主使也在寻找锦布,要想知道上面内容就必须极其全部残片,我们已获得其中两块,但凡持有锦布残片的人皆被妖物所害,相信用不了多久,自然会有妖邪找上我们。”
“你是打算以静制动。”
“我是想反客为主,妖案发生到现在,我们一直都是被妖案牵着在手,如此下去只会一直被动。”
“怎么才能反客为主?”
“柴獬是关键,只要找到他,我们就能提前洞察先机。”
“你让洛雪去找柴獬的下落,可你怎么就肯定柴獬也是持有锦布的人呢?”
“柴獬是铮臣,一心忠君为国,柴獬眼里没有私欲,只有李唐江山社稷和君王得失,放眼朝堂找不出第二个像柴獬这样的臣子,他完全符合李治筛选交托锦布人的条件。”
秦无衣边走边说,柴獬和章英纵、薛修缘以及慧云有相同的特质,首先是不追名逐利,没有功利之心自然也不会见利忘义,而且朝中文武百官都对柴獬恨之入骨,他虽是忠臣同样也是孤臣,李治不用担心柴獬结党营私,图谋不轨。
最重要的是,柴獬只忠于君王社稷,李治交托的事他定会全力以赴遵旨去完成。
李治筹谋的是一件他驾崩后的事,但柴獬在朝中树敌众多,李治心里自然清楚一朝天子一朝臣,待他驾崩后柴獬肯定会被打压报复,所以李治要对其委以重任,就得先保住柴獬。
这就是为什么柴獬会因为出言不敬的罪名被罢官入狱,大理寺的死牢对于柴獬来说却是最安全的地方。
李治在驾崩前就准备好了大赦天下的诏书,目的就是为了赦免柴獬,同时还留下旨意将其流放塞外,让柴獬远离京城也是远离是非。
前几天在京城见到柴獬时深感意外,只是当时并未多想。
柴獬居然会抗旨返京,而且还改名换姓,这两样都是柴獬不可能做出来的事,柴獬何等风骨,生死面前都不会折腰的人又怎么做出私改名字这样有失气节的事。
何况抗旨就是欺君,柴獬什么都敢做唯独不会欺君。
他同时做了两件违背他品性和原则的事,说明他身上肩负着更为重要的事。
“巧合的是,柴獬说他是三月前回京,刚好和薛修缘以及慧云入京的时间一致。”秦无衣不慌不忙说道
“锦布!”羽生白哉恍然大悟,“他在闻悉先帝驾崩后,遵照先帝遗命携带锦布回京。”
秦无衣点头:“柴獬还不知道锦布的事已经暴露,妖邪早晚都会找上他,我们不知道还有谁手中有锦布,柴獬就成了关键,只要能从他口中获悉到李治到底在筹谋什么,以及触发锦布汇聚的条件,兴许就能明白妖案发生真正的原因。”
羽生白哉:“希望柴御史能安然无恙,就怕诺大的京城人海茫茫,洛雪一时半会难寻到他踪迹。”
“不急,再给洛雪几天时间,三人后如若再无柴獬消息,那就只有兵行险着。”
“你打算怎么做?”
“逼他来找我。”
“逼?你怎么逼他?”
“我与柴獬在牢中相识算是患难之交,我打算让洛雪通知大理寺,告之柴獬抗旨返京,在京城张贴通缉榜文,柴獬在京中举目无亲,为完成李治肩负的重则势必会千方百计躲避,当日我与柴獬临别前告之过他,如有麻烦可前往流杯楼找牧谣,柴獬走投无路,在京城中唯一还能相信的就只有我。”
“这是个好办法,为何你说是一步险棋呢?”
“我能想到的事,妖案的幕后主使也能想到,而且这个人知道所有持有锦布的人,自然也知道柴獬,一旦张贴通缉榜文就暴露了柴獬,我就怕妖邪捷足先登,在我们之前找到柴獬。”秦无衣无奈叹口气,”可惜当时我还不明锦布的始末,否则也不会放他以身犯险。“
“锦布的事也只能如此了,那宋侍郎的命案你打算怎么查?”羽生白哉神色严峻问道,“宋侍郎的死牵扯到陛下,捣毁龙冢也是陛下旨意,现在八水相通导致太液池水源被污染,整个皇宫内苑的饮水极有可能被下毒,你说,你说此事会不会是陛下主使?”
“李显没这个胆子,更没这样的魄力,何况皇宫内苑饮水都取用太液池,他若是主谋岂不是连自己也会中毒。”秦无衣胸有成竹道,“李显是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
“不管主谋是谁,利用八水相通向太液池投毒是事实,你为什么不将此事禀明太后?”
“龙冢被捣毁已有三月,可宫中并未有人中毒身亡,可见投入的毒物并不致命。”
“可终究是毒物,也许是暂时不会发作的毒物呢?”羽生白哉忧心忡忡道,“如果陛下和太后中毒,天下大乱祸及百姓,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我得先查明,在水中下的到底是何种毒物。”
羽生白哉不解:“怎么查?”
秦无衣停下脚步,望向山腰忽明忽暗的灯火,并未回答羽生白哉的疑惑,看着那处民房若有所思道:“天色已晚,先行在这户人家借宿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