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争的事儿讲求的便是虚虚实实,让人捉摸不定方是上上之策,这个道理李显自是心中有数,面对着武后一党全力举荐于己的行径,李显自是不敢轻忽了去,趁着一众后党们七嘴八舌地进谏之际,脑筋可就紧赶着运转了起来——后党们此举到底是真有心将此难题推将过来,还是玩的yù擒故纵之伎俩?这案子到底能不能接?
明崇俨是怎么死的,这个问题李显自是最有发言权,倘若真将案子接到手中的话,万一要是无法在规定时间里拿出个令人信服的答案,面临着的必将是武后一党没完没了的攻讦,压力无形中便得由李显自己来承担,这些年来所树立起来的无往不利之形象势必要被抹黑得不成样子,倘若是造一假案的话,却又难保不被揭穿,后果同样不堪得紧,然则话又说回来了,将审案权放到后党手中的话,李显也不甚放心得下,只因那帮家伙行起事来可是半点底线都没有的,又有甚假案造不出来,这显然也不是李显乐意见到的局面,更麻烦的是一旦李显拒绝担任主审官,后头要想再就此事发表意见,显然便有些碍难之处。
“启禀父皇、母后,儿臣也以为此案须得从快从严查处方是正理,母后及诸臣工如此厚视儿臣,儿臣本该惶惶从命才是,然,儿臣却有不可为之苦衷,还请父皇、母后见谅则个。”
活人自是不会被尿憋死,以李显的智算之能,自是很快便已将利弊全都盘算了个透彻,待得武后发问之际,他已是有了准主意,这便不慌不忙地站了起来,深深一躬,满脸子歉意地逊谢了一句道。
“苦衷?尔有甚苦衷,不妨说来与娘听听。”
一听李显果然拒绝了主审官之责,武后的眼神立马便凌厉了起来,似笑非笑地盯着李显,不依不饶地往下追问道。
“母后明鉴,儿臣与明大夫素有怨隙,彼此关系并不睦恰,在某些人眼中,怕是儿臣也有作案之嫌疑罢,若是儿臣奉旨彻查此案,无论得出甚案情,都难以服众,故此,儿臣不敢为此,也不能为此!”
武后的问话里诛心之意味极浓,一众亲近李显的大臣们都不禁为之暗自捏了把冷汗,可李显却是从容得很,不紧不慢地应答道。
“嗡……”
刺杀朝廷大臣乃是谋逆之死罪,旁人避之唯恐不及,可李显倒好,居然如此坦荡地自承自个儿有嫌疑在身,这等话一出,满堂震惊,哄乱之声暴然而起,纵使是武后连压了数下手,都止不住朝臣们的乱议之言。
“肃静!”
眼瞅着群臣们闹腾得实在太不成体统了,默默端坐着的高宗不禁便是一阵火大,忍不住断喝了一嗓子,登时便将群臣们全都震得没了声息。
“显儿昨夜何在?”
高宗并不似武后那般能隐忍,心里头有甚疑问往往都憋不太住,也不管场合对不对,直截了当地便追究起李显来了。
“父皇明鉴,儿臣昨rì奉旨主持承天门大宴,因着心情振奋之故,酒不免喝多了些,尚未回宫,便已是醉倒了,至今rì巳时三刻前后,程公公前来传旨之际,儿臣方才被唤醒,一夜酣睡如泥,浑然不知己身何在。”
高宗的性子李显清楚得很,也早就预料到高宗在武后的撩拨下必然会对自己产生疑虑之心,早早便已思忖好了对策,这会儿一见高宗果然按捺不住地蹦了出来,自不会在意,这便装出满脸的委屈之神色,苦着脸解释了一番。
“启奏陛下,太子殿下昨rì饮酒近五坛,未回宫便已醉倒,此一条不仅微臣可以作证,便是在场所有臣工皆是目睹。”
眼瞅着高宗当场逼迫太子,素来刚直的郝处俊立马便看不下去了,这便当场站了出来,高声禀报了一句道。
“陛下明鉴,老臣也是目睹之人,可以为证!”
裴行俭虽不算是李显一系的人,可内心里还是倾向于李显的,再者,他对明崇俨每每借鬼神之言蛊惑高宗也极为的反感,潜意识里便不想李显被“冤屈”了去,这便也从旁站了出来,高调地支持了李显一回。
“陛下,老臣亦可作证!”
“陛下,太子殿下昨夜确实酒酣,我等皆可为证!”
……
有了两大丞相的带头,一众朝臣们自是纷纷跟上,附和之声此起彼伏地响成了一片。
“唔,诸公之言朕自是信得过,朕也只是随口一问罢了,诸公不必放在心上。”
高宗本就不是个有大主见之辈,先前之所以会疑心李显,那都是武后在背后挑拨之故,这会儿一见群臣们皆力挺李显,心不免便有些虚了,哪还有甚往下追究的心思,忙尴尬地解释了一句道。
“陛下圣明。”
一众朝臣们见高宗已改了口,自是不敢强揪着不放,只能是各自称颂不已地退回了原位。
“显儿莫要多心,朕也是为了尔之清白好么,而今尔之嫌疑已去,这案子么,还是交给尔,朕方可安心。”
被群臣们这么一折腾,高宗心里头对李显的疑虑已是基本消解了去,这便打算以审案权来安抚一下李显受伤的心灵。
“父皇厚爱,儿臣感佩在心,然,儿臣还是不可为此,除瓜田李下之嫌外,波斯之战即将开始,后勤辎重之调度转运事宜繁琐,儿臣实不敢分心,还请父皇海涵则个。”
高宗的好心李显可以理解,只不过理解归理解,李显可没打算将这么个烫手的山芋往自个儿怀里扒拉,自是赶紧出言婉拒道。
“嗯,波斯战事将起,还须得显儿多多为力,此案显儿不审也好,只是案情重大,终归须得有能臣为之,不知显儿属意何人哉?”
高宗为人虽弱懦,可在对外用兵上却是古来帝王中少有的坚决,也每每为自己的赫赫武功而自得,这一听李显提到了波斯战事,自是不愿李显因此案分心而导致战局有失,只是又觉得先前当庭怀疑李显的举动颇有些过分,有心给李显一些补偿,这便将举荐大权交给了李显。
“显儿可知此案关系非小,须轻忽不得,倘若不能给天下人一个交待,朝廷面子何存?尔可须谨慎了去。”
高宗的补偿之言一出,武后立马便急了,自不能不担心李显胡乱指个小官儿去负责此事,这便紧赶着从旁插了一句道。
呵呵,老贼婆子憋不住了,还琢磨着往咱头上套/紧箍咒,等着罢!
武后一急,李显可就不急了,也不理会武后话里的jǐng告之意,更不曾回答武后的问话,只是一味眉头微皱地作出了副认真思忖的样子,片刻之后,眼睛突地一亮,似乎已然有了准主意。
“启禀父皇,儿臣以为母后所言甚是,此案关系非小,确须能臣以为之,非亲贵不可用也,是故,儿臣举荐八叔主审此案,定可从快侦明真相,以告慰明大夫在天之灵!”
烫手山芋李显自己不想接,也不想让武后一党去穷折腾,而找其它重臣么,那不是让人去跳火坑么,毫无疑问,这自然也不是李显所愿为之事,如此一来,越王就很不幸地被李显一把给拽了出来。
“唔,八哥,显儿举荐于您,不知八哥可愿为朕分忧否?”
高宗对越王还是很信任的,这一听李显举荐的人是李贞,自不会有甚旁的想法,欣然地点了点头,望向了李贞,和煦无比地问了一句道。
“陛下明鉴,为陛下分忧,实属老臣分内之事,自不敢有辞,奈何老臣素不曾审过案,于此道并不精擅,倘若强为之,恐误事也,惶恐,惶恐。”
李贞此番本是打算看热闹来着,却没想到躺着也中枪,愣是被李显的举荐给卷了进来,心底里着实怒极,恨不得将李显骂上个狗血淋头,只不过想归想,做却是没胆子这么去做的,面对着高宗的殷切期望,李贞也只能是苦着脸出言婉拒道。
“八叔过谦了,您乃国之砥柱,威望无双,有您主持大局,再有大理寺、京兆府等诸有司衙门全力支持,何愁此案破之不得,小侄以为此案非您不能为也!”
李贞想脱身,可惜李显却没打算让其溜号,这一听其出言推辞,立马站了出来,毫不客气地捧杀了其一把。
“太子殿下过誉了,老臣何德何能,实有心而无力哉。”
李贞可不傻,那会不知此案有多难处置,别的不说,要审李显这个最大的嫌疑人便不是件易事,没有高宗的旨意,他连东宫的门都进不去,又谈何审案之说,再者,就算是李显肯配合,李贞也不以为自己真能审出甚真相来,没见武后一党都不肯出面争这个主审权么,很显然是早已料定了此案之难度过高罢了,李贞自是怎么也不肯接手主审之事,毫不犹豫地便再次推辞了起来。
“八叔此言差矣,以您之能,审明案情实属举手之劳耳,本宫甚是期待焉。”
不止是李显要坑李贞一把,武后出于自身的考虑,也想着将李贞架上火炉,也不等高宗出言,便即从旁插了一句,如此一来,原本是母子对峙之局转瞬间竟变成了母子联手逼迫李贞之势,变化之快着实令人无所适从,满殿大臣一时间全都看傻了眼,目瞪口呆地不知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