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江淮的大建风、办学风一时兴起,但是有多少学堂和路桥设施会在三五年内败坏,张德是可以预见的。
鱼龙混杂不因时代而改变,张德唯一能做的,不过是把自己的效率稍微提高那么一丢丢,剩下的,是时代的自我调剂也好,还是土狗野狗们一起玩“养蛊”也罢,那就不再他卵上。
且不说苏杭如何,只说武汉本身,老张眼皮子底下,依然能够看到“豆腐渣”工程,依然能够看到各种变化多端的吃卡拿要偷工减料,可见哪怕是权贵资本家,也不能如狼似虎地让人伏低做小。
遑论朝廷,毕竟是……公家的。
祸祸公家的,那不是天理吗?
“都是富庶之地,苏杭人家,着实要比淮扬那里的,要肯生一些。”
随手翻了点人口调查报告,苏州常州不仅仅是豪富和贫苦人家愿意多生。即便只是小有产者或者薄有资产者,也愿意多生,而且还是医疗卫生条件大大提高,使得夭折率大大降低的当下,依然保持着旺盛的生育愿望。
“只往下而言,淮扬看似地多人少,但田亩有贵贱高低,水田大多都在大户手中。纵使有豪强也似的家族,也多是盐商背景,寻常农户,忙时为雇农,闲时为雇工,决计离不开乡土的。”
在苦逼地方做过县令的王福畴带着儿子们跟张德谈论政务,张德没有反对,王福畴也就很高兴地让儿子们提早熟悉一下地方实权长官的路数。
再一个,能在张德面前露脸多少回都不嫌少的。
王福畴心中琢磨的,最好张德能把王勃收了当干儿子,那龙门王氏,就彻底稳了,少一代人的奋斗。
可惜张德怎么看王勃怎么欢喜,就是没有动用这个的念头。王福畴寻思着,别人收假子可能会被皇帝老子干,可怎么看张操之没这个担忧啊。
莫非是儿子尿的不够多不够远?
“江淮的问题,还要追溯到前朝。说到底,原本这里是国境前线,南北对立的缓冲之地。江淮但有豪强崛起,乡籍必非本地,而是来自他处。”
这就导致江淮大地哪怕进入了稳定期和平期,那些豪强也没有太多的“乡土情结”,坑本地“老乡”是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
久而久之,从前隋到武德朝,那些有着浓烈“人身依附”习惯的团体,延续到了贞观朝。
于是明明很穷很苦的农民,往往因为这个关系,不得出来打工。
事实上江淮确实是扬子江两岸地区查验身份最严苛的地方,理由也相当充分,多以查“逃户”查贩卖私盐的名义。
整个南运河上讨生活的江淮汉子,往往都来自淮扬之外的地区,纵使真的是扬州人士,也必定出自大动荡的地区。
看似都人口流动频繁,但苏杭是真的流动频繁,淮扬则是假象。而且楚州跟扬州之间的大户,为了争夺津口卡口的便利,多年攻打,规模牵连最大的时候,连钦定征税司衙门都折了两条银船。
还是因为大户,这种大规模的械斗,最终也只落了个治安事件,半点水花都没有溅起。
在扶桑冒险的唐五郎要是遭遇的是淮扬械斗级别的抵抗,怕是功劳也不那么好拿。
“张公所言甚是,不过如今南北交通便利,似淮扬这等做派,也长久不了。更遑论李江北身居扬州,早就多次抨击此事,淮扬大户已有收敛。而且毕竟是惹恼过钱老板,再这样下去,谁知道会不会被全家流放?”
全家流放的货色,王福畴见得多了,哪家不是曾经的地头蛇?哪家不是曾经在地方称王称霸?
而且王福畴相信,即便有了李奉诫和钱谷的震慑,这些大户依然不会收敛,九成九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只有极少数人家因为眼光独到,可以换个方式延续家族生命。
“各地用人都是紧俏,就算想要挺着,挺的过几家?别说苏州杭州,就是京城,就够淮扬大户消受的。”
伴随着宣政院的成立,为了榨取利润,海外种植园体系对帝国而言是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的。
但是具体到一个家族,那就比较麻烦,要么多个小家族联合起来,要么就是大家族一家吃一大口。但不管什么形式,都是需要用到自己人。大家族用人,肯定是家生子最放心,而小家族,自然也要想着如何释放手中的“劳力”。
市场竞争反过来倒逼着就业人口模式,某些地方豪强当然可以继续熬着私盐种着地,给农户们签个祖宗十八代的卖身契。
但是,这些豪强的竞争对手们可不会什么不做就看你这样表演。你熬私盐我举报,你雇奴种地我还是举报……只要当地的官吏没有上上下下被渗透干净,雷霆一击足够连根拔起。
吃一个大户远比开拓殖民地种植园划算多了,何乐而不为?
这就是为什么淮扬大户豪强们也得转型,就算不转型,也不可能长久地让农户继续“人身依附”在他们身上。
只有解放这些泥腿子们的“流动性”,让他们可以出卖自己的血肉,这些淮扬大户豪强,才会被人放过。
兴许李奉诫的文章中,还会提一嘴这些“乡贤”的德行,进步的德行。
“若是淮扬效仿苏杭,扬子江口诸地丁口之数,二三十年,总有千二百万上下。有此规模,堪称天下豪富之首!”
王福畴相当的兴奋,他在苦逼地方当县令的时候,一开始以为自己可能就死在外面,毕竟县内户口才几百户,还特么都是流放人口组成的。
但是很快,王福畴发现本地兴旺的极快,因为动员劳力的来源,并非是城内户口,而是“流动人口”。
思维迅速转变的王福畴就发现,都是“劳力”,老子管他妈到底是在籍人口还是不在籍的?有手有脚会干活就行,有手有脚不管饭还干活那是上品!
没户口怎么了?没户口发个户口给他不就行了?
逃户黑户的问题,稍作变通就能解决,唯有涉及到“奴隶贸易”,王福畴就发现这一套不能瞎玩。
好在他当时也只是一个县令,没资格谈玩不玩,李道兴更是纯粹,蛮夷就是用来死的,各种经济作物种植园以及农庄开辟以来,真正拿到“绿卡”的,往往都是当地土族中的次等贵族。
至于头人酋长寨主洞主,“广交会”嘛,互通有无。
那些新增的在籍丁口,则又发生一点点微妙的变化,“混二代”的比例有所增加,府兵在当地管不住裤裆的产物是逐年增加的,土著女人不要说名分,连身份都是没有的。
但是只要有了“混二代”,不管男女,按照唐朝律法,都是会给予生产的子女一个唐朝身份。
而女人唯一要做的,就是证明自己生的子女,是某个唐朝野男人干出来的。
这就导致交州地面上,每年都会有各种冒险式的认亲,为了生存,被搞大肚子的女人明知道会热闹某个干她的男人,但该拼的时候都得拼。
正是因为有这种经历见闻,王福畴用某个赌棍也不算什么奇葩的事情。
同样的,王刺史在常州人口才区区几十万的当下,就敢畅想长江入海口人口破千万,也不是什么莽夫的脑内意淫。
“王君有此雄心,只管放手去做就是。”
不管怎么说,也是自己老家的顶头父母官,更何况王福畴这个官确实很有意思,老张扶他一把,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情。
此言一出,等于就是一个承诺。
王福畴微微一愣,旋即大喜,然后冲张德拱拱手:“张公雅量,能容王某狂妄之语。”
“何来狂妄?王君所言皆有根据,再者,赵国公于江东亦有抱负,相辅相成,所期不远。”
王福畴又行一礼:“自当尽力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