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他仿佛又回到了初次见到少年时的岁月。
幼年的叶孤鸿是一个有点调皮的孩子,在子嗣并不繁茂的叶家,他父亲到了三十岁才有了他,自然是十分珍爱。
直到某一天,他被领着去了白云城主府的书房,父亲告诉他,从此以后,他将要在那里念书。
那时他多大?七岁?还是八岁?
因为先前已有母亲为他开蒙,四书五经都读了一些,加之天资聪颖,他便很有些自傲的回道:“父亲何必专门送我去那儿?孩儿自觉在家中念书便好。”
然后父亲便告诉他,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有一个堂哥在七岁时早把四书五经读完了,还是跟着这个师傅念了书。
再然后,他便见着了那位堂哥,那就是当时还是少城主的叶孤城。
清冷的少年身穿白衣,大把墨也似的黑发用白丝带束成一把垂在身后,他站在一棵树龄过百的油杉下,阳光透过树叶零碎的撒在他的发间。
他的身旁有一只受伤的年幼赤麂,而少年正不急不缓的为小赤麂敷药、上绷带,眼眸低垂,仿佛是来自某座深山的神仙子弟,神色安宁又温缓。
他看那时的堂兄看呆住了,待堂兄看过来,清清冷冷的眼里清澈如透明的浅海,好看的紧,他下意识的往前走了一步,就摔倒在地上,把脚给扭了,咬了一嘴泥,狼狈得很。
后来堂兄过来问了他姓名,得知他是堂弟后,就背着他回了家。
那是别人都没有见过的叶孤城,也许他的沉默与冷淡永远不变,也许后来成为南海群剑之首的他拥有他人无法理解的寂寞,也许在家族责任的束缚下他要踏上一条无法回头的路,可少年时代的他也会对一只受伤的小动物伸出援手,也会背着冒失摔伤的堂弟回家。
那也是叶孤鸿离自己的堂兄最近的时候,往后,他再也没有与对方这么亲近过。
仰慕吗?那是肯定的。
想要追逐吗?当然会想,但心里又隐隐明白追不上,那样的人,想要和他并肩太难了。
唯一一个可以和其并列的剑客,成为了杀死他的人,却保下了对方的自尊和全尸,让自己心里感激。
于是等到在客栈里见到那少年时,虽然心里感到讶异,却也没有看到鬼神时的恐惧,甚至还有点欣喜,若非还有老刀把子的召唤,他早就上前去和对方打招呼了。
至于再后来的事情……
叶孤鸿一个激灵醒过来,等等,他晕过去之前,是不是看到过一些不得了的东西。
他猛地睁眼,往旁边看去,却见窗外晨光微熹,才在梦中见过的人坐在窗前的椅子上,拿着一块手帕细细擦一指节大小、玄黄带红锈的铃铛(那是钟),先前他见那铃铛是佩于对方脖颈处。
叶孤鸿看了一阵,不知不觉又痴了,少年背对着他,似乎也没察觉到他醒了,仍不紧不慢的擦铃铛,清瘦纤细的背影,仿佛时光倒流。
要说好看,他哥真的是从小到大都好看,数遍整个南海都没比他更好看的了,冰肌玉骨之容、霞姿月韵之貌,哪怕一个背影都好看得不行,遗憾的是对方后来续了须……所以叶孤鸿当初才能一眼认出对方,实在是这么好看的人,除了他哥不作他想。
过了一阵,洬云把铃铛(那是钟)戴好出了门,叶孤鸿也不知道对方要干嘛,躺床上琢磨了一阵,就听到门打开的声音,他连忙合上眼睛装睡。
接着他就感到一股油腻的味道凑近,然后一阵金属敲击的声音响起。
哐!哐!哐!哐!哐!……
叶孤鸿当即吓得鲤鱼打挺跳起来,脑门砸床梁上,又捂着脑门蹲下去,他哀怨的往旁边看去,就见堂哥左手持锅,右手持铁勺站在旁边,一脸无辜,仿佛一个才做完游戏心满意足的孩童。
那锅应该是才炒完菜没多久,所以才有股油腻腻的味道,怕是还没洗呢。
“已经醒了就别赖床了,去洗漱,你之前在阴间那阵染了些阴气,我方才去外边找了红鸡蛋,还泡了符灰水,你吃完就没事了。”
红鸡蛋本就起源于辟邪禳灾的巫医之术的运用,且鸡为百禽之长,认为其具有镇伏妖魅的作用,《春秋解说辞》云:“鸡为积阳,南方之象,火阳精物炎上,故阳出鸡鸣”,还有些地方会在特定的节气服食鸡蛋,避免病疫入体。
现代玄学界将这种法子称之为“吃蛋保平安”。
说完,洬云又出了门,他还要把锅还给这家客栈的厨子呢。
第一次看到堂兄手里提个锅子、耳朵还残留“哐哐哐”的叶孤鸿:“……”
这是他哥?
等打理好自己,吃完摆桌子上的红鸡蛋下楼时,叶孤鸿一眼就瞧见洬云蹲院子里,手里撒着馒头屑,周围一群鸟雀叽叽喳喳的,旁边还有个看起来五六岁的、白嫩嫩的小胖妞也蹲着,小手不停地把馒头掰成屑。
这是在……喂鸟?
他站的远,只看到堂兄一边抛馒头屑,一边说些什么,那些鸟雀也渐渐安静下来,然后一只最大、羽色最鲜亮好看得鸟蹦出来,在他面前喳喳喳了好一阵子,又退开,接着另一只羽色鲜亮的蹦出来喳喳喳。
等几个馒头都掰碎扔完了,该听的情报也听完了,那只羽毛最鲜艳的鸟飞到洬云肩上,尖尖小嘴在他面颊上一碰,整只鸟羞嗒嗒的“叽”了一声,刷拉一下就飞走了。
其他鸟看着也蠢蠢欲动,不过到底没老大那么大的胆子非礼这位修为极高的鬼族大能,虽然对方看起来脾气很好的样子,但有一种人,只要板起脸来,自然就会有种难言的仙气,以及随之而来的距离感buff。
鸟雀们绕着他飞了几圈才依依不舍的离开,而通过有点灵智的鸟雀做通讯,得知辛十四娘已经到武当的洬云起身拍拍手,回头对叶孤鸿点头:“走吧,我们去武当,你去结房钱,墨儿,别玩了。”
墨儿?
叶孤鸿愣了一下,就见那穿着红衣服、扎两个小麻花的小胖妞举起手,笑得甜甜的。
“孤鸿哥哥好,我是花墨儿,之前被叶哥哥从黑山老妖那里救出来的。”
洬云在她脑袋上轻轻呼了一下:“说了你要叫我叶爷爷了,我辈分比你爹高的。”
毕竟他和小玉同辈相交,西门贤侄和他媳妇、他朋友陆小凤、陆小凤的朋友花满楼、花满楼的哥哥花满庭自然都矮了他一辈。
小胖妞嘟嘟嘴,嘀咕道:“可是叶哥哥看起来好年轻啊,和我爷爷才不像同辈人。”
但话是这么说,她还是老老实实叫了叶爷爷,因为小姑娘说官话的口音不标准,听起来有点像耶耶耶,但也没人和她计较口音问题。
叶孤鸿有点懵逼的带着小姑娘去结账,然后想起自己身无分文,还是洬云不耐烦地过去结账,让叶孤鸿很是羞愧了一阵。
他都这把年纪了,还要他哥为他花钱。
接着他又被打发去找小二拿干粮和花墨儿的衣物,毕竟出门带干粮是活人们避不开的问题,而小姑娘被洬云救出来后就身上一件衣服,总要带件换洗的衣服塞行李里。
变鬼后出门就不带行李的洬云心里嫌麻烦,但还是提前丢给小二银钱,让他去置办齐了。
之前说过,金华妖魔界四大boss分别劫了少阴少阳、太阴太阳四个命格的人,作为他们布阵的阵眼,原本按照他的占卜,少阳在黑山老妖处,少阴在悦来客栈那帮苗人手里。
这也是洬云为何让辛十四娘先行一步去武当盯着情况,而自己先去黑山老妖那边的原因,因为少阳命格的那个小孩可不单纯是命格特殊,他还是皇帝目前唯一的儿子,在封建王朝时代,这么个小孩的存在是有必要,甚至是能起到稳定国家局势作用的。
所以这娃娃最好平平安安,不然这个国家的各个王爷们之中,指不定就有几个要蠢蠢欲动起来。
只是没想到的是,他挑里黑山老妖后,救出来的却是少阴,也就是花满庭的女儿花墨儿,而少阳却还在那些苗人手里,思及他们似乎还和无生教、倭人有联合,其中境况让人深思,这也是洬云这才要立刻出发去武当的原因。
因为有两个活人跟着,洬云也不好再用飞的方法上路,只在客栈门口打了个响指,两个娉娉婷婷的女子就突然跳出来,摇身一变成两只巨大的兔子,身后跟着一辆车,洬云就很淡定的上去了。
那桂花妖桂香手下的妖精种类丰富,包括但不限于草木花妖、鱼妖、犬妖、猫妖、兔妖,在他提出要跑得快的妖精两只后,桂香就热烈推荐了这两只三百年修为的兔子精。
对于骑这两位人形是清纯美眉的兔精他也是一点心理压力也没有的,带着墨儿上了一只兔子,洬云对叶孤鸿一招手。
“愣着干什么,上兔,我们要尽快到武当。”
被美女变巨兔这一玄幻场景给震了一下的叶孤鸿:“……”
总而言之,那两只兔子确实跑得很快,上山过河都只是蹦两下或者多蹦几下的问题,上兔以后,他们一天就赶到了武当脚下。
就是颠了点,叶孤鸿一下兔就吐了个天昏地暗,半天站不起来。
而两只兔精化为人形,对着洬云小心翼翼的俯身一礼:“这大岳有王朝气运镇压,小妖只能将公子送到此处。”
洬云点头:“无碍,辛苦你们了,回去后记得好生修炼,莫再做败坏道德之事,现在看着显不出来,待你们想在修炼途中更进一步时,往日做的孽都会化作报应,且有的苦头吃。”
两只兔精战战兢兢的应了,见洬云不留她们,转身刷得就跑了,生怕洬云要留她们似得,也不知道洬云之前对她们做了什么,才让两只兔精怕成这样。
而洬云也不在意,每个被他进行过扫黄教育的妖精看了他都和耗子见了猫似得,他早习惯了。
回身远眺武当山,丰茂的植被覆于山身,山峰巍峨,更高处有云雾遮蔽,更显仙气袅袅,实在仙家福地,无愧五岳之冠。
只是若细看云雾,此时已隐有妖邪之气在其中。
除此之外,还有一股很熟悉的感觉。
洬云捂住头。
“唔……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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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圣诞节快乐~
小剧场
请问花墨儿的麻花辫是谁梳的?
洬云:我啊,除了我还有谁?
于是后来花满楼就这么从侄女口中得知,叶孤城还会给小姑娘梳头,遗憾的是手艺不怎么好,不会麻花辫以外的发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