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丰年一夜未归,傅家实在找不到人,四海只能眼眶红红的去知府衙门报官。
人丢了,报官总没错吧!
安康生难得慌了一下,“你说什么?失踪?无端端的为何会失踪?”
四海抹着红红的眼睛直摇头,“我也不知道,是裴大夫跑来说,我家靳大夫进了一条巷子,然后一眨眼就没人了,傅家的人帮着找了一夜,实在是找不到人,没法子了,我只能跑来报官。安师爷,看在我家少夫人与您是同僚的份上,您帮帮忙成吗?”
说到这儿,四海狠狠抽了两下鼻子,“要是少夫人知道靳大夫出事了,不定要怎么着急呢?我可怎么跟少夫人交代?”
“先别着急!”安康生沉着脸,“他会不会去什么熟悉的地方?”
“靳大夫刚来京都城没多久,很多地方都不熟,他除了偶尔去熟悉的茶馆喝喝茶,便再也无处可去,不可能躲起来。”四海解释,“我是担心,担心……”
罗捕头与安康生对视一眼,各自心知肚明。
担心什么?担心燕王府的人动了手脚,担心小王爷死心不改,拿了靳丰年,逼着靳月干点什么事!
如果真的是燕王府的人,那可就不好办了!
“我来解决!”安康生叹口气。
衙役带着四海离开,安康生叮嘱他好好看着医馆,若是靳大夫自己回来了,务必要跟衙门报备一声,现在衙门的人都派出去继续找靳大夫的下落,顺便留意一下……最坏的结果。
比如,意外事件。
“你去哪儿找?”罗捕头问,一把抓住安康生的胳膊,“你可莫要胡来,方才四海在,我没敢说,其实这事儿怕是和燕王府有关吧?靳月离开京都城,何尝不是因为燕王府之故,想出去避避风头。”
安康生淡然一笑,“你以为我会做什么?我只是想去靳大夫失踪的地方看看,若是能有蛛丝马迹自然最好,若是不能,只能另寻他路。”
“我跟你一起去。”罗捕头可不放心安康生,这小子心思太沉,很多事儿都藏在心里,让人猜不透摸不透。
安康生没有拒绝。
巷子里空空荡荡的,从这边走到那边,所需时间不长,但是这巷子弯弯绕绕的,转角特别多,角落里摆放着一些箩筐,今儿早上已经有人将这些垃圾都清理了。
“每天早上都是固定的人来清理的吗?”安康生问。
衙役点头,“都问过了,是固定的,我们也都去查了,没什么问题。”
安康生蹲下身,瞧着摆放在角落里的箩筐,心下有些异样,“这是什么?”
“什么?”罗捕头凑上来。
墙根处,有些怪异的白色粉末。
“别动!”安康生快速摁住罗捕头伸出去的手,“万一有毒呢?”
闻言,罗捕头赶紧收手,那还不得毒死他?
安康生让人取了油纸,用刀片将白色的粉末一点点的刮刀了油纸上,细心的包好,“带回去让仵作看看,若是仵作分辨不出,再去找大夫来瞧瞧。但凡有点线索,都不能轻易放过。”
这条巷子的确没什么异常,眼下只能尽人事。
靳月去英州的事,应该没多少人知道,外人都以为她是为了避开燕王府的纠缠,所以离开京都城去散散心,安康生心里却跟明镜似的,那丫头根本就没把他的话放心上。
执拗不肯低头,是他们家族固有的劣根性。
幽然叹口气,他现在所能做的,就是把伤害降到最低,靳月知道靳丰年不是她的亲生父亲,可安康生也看出来了,不是父女胜似父女,那种渗入到骨子里的赶去,是装不出来的。
若是靳丰年……
她该如何承受?
安康生无奈的扬起头,瞧着立在墙根的大树。
蓦地,瞳仁骤缩,安康生一把拉住罗捕头,“这脚印……罗捕头,你看看这脚印是怎么回事?爬上去的?还是跳上去的?”
爬上去的,可能是顽皮的孩子,又或者是小偷小摸。
但若是跳上去的……
安康生站在墙下,对比了一下脚印的高度,若没有轻功是绝对窜不到这样的程度,周遭是酒肆茶馆,按理说窃盗也不可能去这些清水的地方,也没什么油头。
“是跳上去的!”罗捕头眯起危险的眸,指了指两名衙役,“你们两个从正门进去,我翻墙!”
“是!”
安康生站在墙下,瞧着罗捕头纵身跃上墙头。
“这是客栈的后院!”罗捕头低头。
安康生仰着头,“你看看,能不能找到进去的脚印?”
“等着!”罗捕头轻轻跃下。
他在知府衙门当差这么多年,这些商户贩子基本都认识他,何况他现在公门中人打扮,就算见着他,也没人敢多说什么。
安康生屏住呼吸,直勾勾的盯着墙头,可千万……别出什么事。想起燕王府,想起宋宴对靳月的纠缠不休,安康生蜷起袖中的手,指节青白。
满京都城都知道了,靳氏医馆的靳大夫失踪了一夜。
靳丰年在京都城时间不久,但是靳丰年行医治病,有口皆碑,偶尔见着穷苦人家,不收诊费还施舍药材,偶尔见着街边的乞丐,也会施舍饭食,所以在老百姓心里,靳丰年就跟活菩萨似的,是个好人好大夫。
那些被他救治过的百姓,也都悄悄的帮着找。
京都城内外,翻了个底朝天。
“丢了?”宋宴放下药碗,生生咽下口中的苦涩滋味,揉着腕上的木夹片,淡淡然的问了局,“是什么时候的事?”
“说是昨儿的事儿,裴大夫还帮着找了!”这事瞒不过去,程南自然要如实汇报的。
裴春秋刚为宋宴换好了药,这会正在收拾药箱,听得这话,身心一震,“小王爷……”
“你跟靳大夫是旧相识吗?”宋宴半垂着眉眼,神色还算平静,瞧不出他的喜怒。
裴春秋很清楚宋宴的脾气,他若是要查,就一定会查到底,若是被他查出来……与其被查出来,倒不如自己交代,半真半假的说一通也就罢了。
“小王爷恕罪!”裴春秋跪地,“靳丰年他、他是我失散多年的师弟!”
大概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层关系,宋宴骤然扬眸盯着他,瞳仁里满是狐疑之色,“你说什么?师弟!”
“幼年拜师学艺,师出同门,后来大家各自江湖,就再也没有联络过。直到他前不久来到京都城,我机缘巧合在街头遇见他,数十年不见,早已物是人非。”裴春秋叹气,“终是师兄弟,遇见了得照拂一番,可这老小子脾气执拗得很,说什么都不愿与我有所往来,我也没法子了……”
宋宴的压了压眉心,“师兄弟?那靳月的身份……”
“小王爷,靳月之事我委实不知,等我知道……你们谁都见过了,我也不敢肯定这靳月到底是不是当年的靳月,毕竟那活奔乱跳的劲儿,半点都不像是剧毒缠身。”裴春秋垂眸,“即便到了今日,我也不敢肯定这是不是就是当年的……”
宋宴敛眸,裴春秋是个医痴,很多事儿他都不是亲自参与,所知的确不会太多。 “起来吧!”宋宴深吸一口气,“既然是师兄弟,那么人丢了,你去找找看也是应该,若是找到了人,记得回来告诉本王一声。下去吧!”
“是!”裴春秋拎着药箱,急急忙忙的往外走。
程南皱眉,“小王爷?”
“本王竟不知,这老东西跟靳丰年是师兄弟!”宋宴冷笑。
程南扑通跪地,“是卑职不查,卑职该死!”
“也好!”宋宴徐徐起身,眸中冷芒乍现,“很好!甚好!”
阳光从顶上落下,前两日刮了雪风却没有下雪,今日阳光灿烂,天气极好。
顾若离缓步进了院子,面若桃李,她穿着浅碧色的罗裙,站在阳光下,微微扬头望他,明媚一笑,嫣然无双。不得不说,她的确生得极好,一颦一笑极尽魅人,眉目如画。
凉风吹着裙摆,蹁跹摇曳,细步盈盈,款款而至。
有那么一瞬,宋宴看花了眼,恍惚间好似看到了另一个人,另一张容脸。他想起了在衡州傅府,头一回见到她温婉娴静的样子,头一回看到她带着女儿家该有的娇羞与怯懦,却被别的男人护在怀里。
“小王爷!”顾若离笑盈盈的行礼。
宋宴回过神,忽然上前抱住了她,用力的,狠狠的抱紧她。
顾若离受宠若惊,“小王爷?”
“别说话!”宋宴深吸一口气。
她只要不说话,他就可以假装,怀里抱着的是那个没良心的女人。
显然,顾若离是知道的,浅碧色是靳月最喜欢穿的颜色,小王爷……定然很喜欢。她不得不这么做,不得不逼着自己,去变成……她最讨厌的样子。
燕王妃站在院门外,瞧一眼檐下紧紧相拥的二人,面色微沉。
“其实这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拂秀搀着燕王妃往回走,“小王爷也不小了,此前为了靳月的事情四处奔波,如今终于安稳下来,是该考虑子嗣的问题了。”
燕王妃又何尝不知,燕王府人丁单薄,在子嗣上自然是越多越好。有些事情看似大家都不在意,其实她心里清楚,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这两年,顾侧妃也在努力的调养身子,目的为何,自然不用多说。”拂秀想了想,“听说前阵子去找裴大夫取药,可见她是真的想要孩子。”
“是想要,可也得有这福气。”燕王妃轻哼,“她的身子早就不适合生育,两年前裴大夫说过……她不甘心又有什么用?若是真的能生,早就母凭子贵,坐上了小王妃之位!”
何须等到今日!
拂秀也明白这意思,燕王妃怕是动了别的心思。
“不能生,却非占着宴儿不放,若是长久下去,燕王府岂非都要乱了套?”燕王妃眸色沉沉,“以宴儿的身份和相貌,京都城内有的是想入燕王府的。”
拂秀点头,没敢继续说。
院子里。
一阵冷风吹过,终于将宋宴吹醒了,白日梦这东西,最不靠谱,因为醒来之后会更清醒,更痛恨。执着于望而不得,会生出可怕的邪念,终将扭曲到连自己都觉得丑陋无比。
怀里的,不是月儿。
顾若离仰头望他,“小王爷,怎么了?”
怎么了?
宋宴还想问她,“你怎么回事?”
“若离不懂。”
一旁的程南都看出来了:装吧!揣着明白装糊涂。
“以后别穿成这样。”宋宴上下打量着,明明顾若离美艳不可方物,可这浅碧色到了顾若离的身上,就是穿不出靳月的英气逼人,娇柔与生机勃勃,终究不怎么相称。
顾若离眼眶泛红,声音细弱的问,“不好看?”
瞧着她泫然欲泣之态,宋宴愈发头疼,以前他觉得女人是该柔弱一点,毕竟老祖宗都说,女人是水做的,可见识过靳月的笑靥如花和果断干练,他对于哭哭啼啼的女人,竟是再也提不起兴趣。
说顾若离不懂事?不,她很懂事,甚至极懂分寸。
宋宴知道,不是她变了,是自己变了。
曾经的白月光,变成了桌上的一粒剩饭,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而那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成了搁在心头的一点朱砂,挠得他寝食难安,辗转反侧。
“不适合你!”宋宴抬步往外走。
“小王爷?”顾若离忙拭泪上前,“您要去哪?身上的伤还没……”
管家急急忙忙的跑进来,“小王爷,快,王妃晕倒了!”
“什么?”
宋宴撒腿就跑,母亲为何会无端端晕倒,难道是因为宋岚还在狱中?
等宋宴赶到的时候,裴春秋已经在为燕王妃施针,也不知燕王府是不是遭了报应,一个两个不是晕倒就是受伤,就没有停下的时候。
“怎么回事?”宋宴近至床前,目光狠狠剜向拂秀。
拂秀哪敢说,跪地瑟瑟发抖。
“拂秀,你是王妃身边的老人了,这点规矩都不懂?”宋宴拂袖坐在桌案前,“如果王妃有什么事,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
“是惊吓过度所致!”裴春秋以指试探燕王妃的额头,“得好好休养两日。”
惊吓?
宋宴皱眉,“为何会受到惊吓?你若不如实招来,仔细本王扒了你的皮!”
“小王爷恕罪!”拂秀惊慌失措,“是、是那个!”
在墙角里,放着两个不起眼的木箱子,不是太大,像是妆奁,也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
“拿出来!”宋宴开口。
程南快速去挪了出来,“小王爷,箱子很轻,不像是放了什么重物?”
“里面是什么?”宋宴皱眉。
拂秀不敢吭声,身子有些轻微的颤抖,仿佛这箱子里装的是什么毒蛇猛兽,一旦打开这盒子就有将这里的一切吞没。
程南心里也跟着紧了紧,不过,他寻思着这些女人各个都是大惊小怪的,针鼻儿大的事,都能弄得天被捅破了似的,便也见怪不怪。
然则,打开箱子的那一瞬,程南确实吓了一跳。习武之人,原就不似妇人这般见识浅薄,程南又是跟着宋宴的,什么没见过……可这会,还是变了面色。
“这是什么东西?”程南面色铁青,错愕的望着拂秀,“味儿好重!”
的确,这股子血腥味,让人闻着几欲作呕,但乍一眼瞧着,应该是粗糙的皮制灯笼。
宋宴以袖口掩口鼻,“这是何物?”
顾若离一直没吭声,默不作声的站在床尾,听得这话,下意识的往前凑了凑,亦不知这里面是什么东西?以至于燕王妃都吓得晕死过去。
“方才管家拿回两个木箱,说是有人送到燕王府,要专门交给王妃的,王妃没有多想,回到屋内就吩咐奴婢打开,谁知……谁知……”拂秀唇舌打颤,说不出成句的话来。
裴春秋皱眉,“是人皮灯笼。”
宋宴骇然站起身,“什么?”
四下,安静得落针可闻。
顾若离惊恐的瞪大眼睛,慌忙别开头,再也不敢多看箱子一眼,若不是半靠着床柱,只怕早已瘫软在地。她曾听说过这样的酷刑,却没有亲眼见过,但是现在,真正的人皮灯笼搁在眼前,她闻着味儿就觉得腹内翻滚。
“是人皮!”裴春秋倒是不惧这些,“粗糙厚重得很,应该不是女子的皮囊。应该是个精壮的男子,看这纹路应该是背部的,就这么整块剥下来,不带一丝皮肉,而且没有任何损伤,可见下手快准狠,没有半分犹豫,确实不容易!”
宋宴脸色发青,也难怪母亲会晕厥,这等污秽之物,谁见着不得吓死?
“还不快把这延展东西丢出去!”宋宴咬牙切齿,“查!看看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把这样的东西往燕王府送,真是活腻了!”
“是!”程南疾步离开。
管家瑟瑟发抖,“老奴委实不知道是这样的东西,小王爷恕罪,小王爷恕罪……”
“谁送来的?”宋宴追问。
管家摇头,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来,战战兢兢的呈递,“当时上面有这样的东西,所以老奴以为、以为无害,才会送到王妃娘娘面前,谁知道会是这些腌臜东西!”
宋宴瞧着递上来的一根马鞭,也难怪管家会把东西送到母亲眼前。
宋岚最喜欢用鞭子打人的,管家以为这东西跟宋岚有关,又因着宋岚现在的处境,自然不能对外声张,所以得交由王妃做主……
“马鞭!”宋宴随手将鞭子丢在桌案上。
程南转回,“小王爷,门口的守卫都没看到是谁把箱子送来的,只说是一辆马车飞速经过,然后门口就有了两个箱子。”
简而言之,言而简之。
不知!
宋宴面黑如墨,“一群废物!”
“小王爷,卑职觉得此事不简单!”程南躬身行礼。
宋宴抬眸睨他,“说!”
“一则,这是谁的皮?二则,为何送到燕王府?”程南很是不明白,“往燕王府里送这些东西,首先得确保,不会被查出来,不然小王爷上禀天听,下场如何……可想而知,这人甘冒大不韪做出这事,要么有十足把握查不出来,要么无惧燕王府。”
宋宴敛眸,有理。
“小王爷,那我先去给王妃煎药?”裴春秋觉得,自个不太适合留在这里。
宋宴也不屑理他,“出去吧!”
“是!”裴春秋拎着药箱,屁颠颠的走出房门。待脚步匆匆回到自己的药庐,裴春秋捂着砰砰乱跳的心口,忙唤小童,“哎呦,还愣着干什么?关门关门。”
小童诧异,赶紧关门,“师父,您被狗追啊?”
“狗多可爱,关键还忠心护主,有些人连狗都不如,光知道吃人不吐骨头。”裴春秋叹口气,在院子里坐了下来,“也不知道有没有找到那老东西,一把年纪了,还玩什么失踪?早知道,就该让我先揍一顿,现在让我这口气怎么出?”
小童递了一杯水,“师父,您喝口水,怎么了这是?”
裴春秋揉着眉心,幽然叹口气,“这剥皮的手段,倒像是老东西亲传的,半点都不拖泥带水!”
“师父,您说什么呢?”小童不明白。
裴春秋摇摇头,捏着杯盏发愣。
那两个灯笼,应该是靳月干的吧?当然,没有证据,怀疑也只是怀疑,是不是靳月做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气死了燕王府的众人,真是报应不爽!
“你把药煎好给燕王妃送去,我先出去转转,有时候就来靳氏医馆找我。”裴春秋起身出门。
小童眨着眼,“师父?”
裴春秋负手而行,摇着头往外走,云中客啊云中客,你到底在哪呢?京都城繁华依旧,只是……靳月不在,傅九卿不在,云中客也失踪了,这地方好像忽然就冷了。
幽然叹口气,裴春秋懊恼的挠头,早知如此,他当时就该跟着去的。
“衙门的人说,是昨夜被杀的,就死在河边。”
“啧啧啧,谁这么缺德,老头也不放过。”
“被水泡得浮肿,面目全非的,这一时半会的也不知道是谁呢?”
“听说是上游漂下来的……”
眸子骇然瞪大,裴春秋一把抓住说话之人,“你们说的尸体,在哪?”
“护城河边!诺,就在前面不远处。”
刹那间,裴春秋只觉得双腿发软,颤着身子跌跌撞撞的朝着护城河方向跑去。
师弟啊……
…………
“哈欠!”靳月狠狠打了一个喷嚏,不悦的揉着鼻尖,“谁在我背后说我坏话?!”
自打客栈里将那帮人收拾了一顿,马车后面就干净多了,苍蝇蚊子全都跑得远远的。连日来赶路,傅九卿的身子不太舒服,这会正靠在马车里休息。
君山与众奴才正在搭帐,睡在帐里自然比马车里舒服。
女婢们去捡了柴枝,明珠正在生火。
“少夫人?”霜枝将大氅覆在靳月的肩头,“您定是贪凉,所以才会打喷嚏,奴婢去给您煮一碗姜汤!”
“别!我不爱喝那些东西,你又不是不知道。霜枝,来!”靳月赶紧拽住她,拍拍身边的位置,“坐下来,陪我说说话。”
霜枝点点头,“少夫人,您怎么了?”
“我有点心慌!”靳月指了指心口位置,“这两天,心里有些不安,可又说不出来是怎么了,闷闷的喘不上气来,好像会出什么事似的。”
霜枝骇然,“少夫人是不是……有孕了?”
靳月翻个白眼,“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么懂得比我还多?亏得我爹还是大夫呢!”
“那……为什么喘不上气?”霜枝皱眉,“奴婢让大夫过来一趟?”
车队离开京都城之前,傅正柏将傅府的大夫也给了拨过来,就是怕公子和少夫人路上有什么事,一时半会找不到大夫。
“不用!”靳月摇头,伸手将柴枝丢进火堆里,瞧着明灭不定的火苗窜起,心里沉甸甸的,“我只是担心京都城里的情况而已,我爹一个人留在京都城……”
霜枝算是明白了,“少夫人是担心靳大夫?”
“你别看他平素给人看病,望闻问切,极是温和,实际上性格可暴躁了,做什么事都是凭着一股热血,我是担心燕王府截杀我的消息传回京都城,他会拎着药箱去燕王府,给每个人都扎两针!”靳月揉着眉心,“若是如此,那就完犊子了!”
霜枝噗嗤笑出声来,“靳大夫懂得分寸,何况还有四海盯着呢!”
靳月想想,也是……
“少夫人!”明珠将纸条递给靳月,“京都城来消息。”
靳月别的瞧不出来,她爹那两笔鬼画符,她还是认得出来的。纸上的确是爹的笔迹,真真是及时雨,平了她心头担虑。
来得,正好!
心情好了,看什么都顺遂。
连日来的精神紧绷终是卸下,以至于靳月眼一闭,足足睡了一天一夜,总算将那乌黑的眼圈睡得消退了些许。再睁眼,马车已经停在了宅院内。
车内没有人,靳月掀开车窗,正好瞧见站在外头的傅九卿,神情有片刻痴愣,“相公,这是哪儿?”
“下来!”他开口。
“哦!”靳月走出马车。
修长如玉的手,递到了她面前。
靳月匍一抬头,冷不防撞进傅九卿深邃的眼里,心头瞬时漏跳半拍,她快速将手递到了他的掌心,任由他紧握着,将她牵下马车。
“这是哪儿?”靳月跟着傅九卿,左顾右盼的瞧着周遭,这地方较之京都城暖和一些,但风更大,好似要吹掉一层皮。
“英州,我买的宅子!”傅九卿言简意赅。
风太大,吹得他一路上不断咳嗽,即便披着厚厚的大氅,亦压不住他体内的寒。
靳月握紧他微颤的手,极是担虑的瞧他,“让大夫给你看看吧!”
“与其担心我,不如担心你自己!”他面色苍白如纸,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柔荑,弯腰瞧着某人晶亮的眸,有心与无心的区别,在于眼睛里的波澜。
很显然,他没有失望。
“若是想出去,叫上明珠和霜枝,跟君山说一声,记住了吗?”他掩唇轻咳,“管家、管家会随行保护,咳咳咳,在英州,有些地方禁忌,外人若是擅闯,容易出事!”
他说得很是委婉。
什么出事?
那是要命!
他知道,她听得懂。
靳月确实听懂了,扶着他回了房,美滋滋的吃上一顿饱饭,舒舒服服的洗个澡,这才伸个懒腰走出了宅子。宅子不大,不过很是雅致,跟京都城不一样,英州历城似乎很……很安静。
对,可以用安静来形容。
天很蓝,风很大,街上不似京都城热闹,来来往往也就那么几个人,连商贩都没见着多少。店铺大门虽然开着,但里面也没见着店家出来招呼,很是冷清。
“这还是历城,若是其他……”霜枝有些脊背发寒,“岂非更冷清?”
瞧,风卷落叶,拂过鞋面,懒懒散散的飘荡在街头。
“老奴的祖祖辈辈都在历城生活,我们小时候可不是这样的。”老管家絮絮叨叨的解释,跟在靳月身后,慢慢走在荒凉的大街上,“以前的历城很是繁华,有小京都之称。”
靳月原想问,为什么会堕落至此?
脑子一转,好似又明白了什么。
慕容家……
“公子交代过,让老奴有话别藏着掖着,怕少夫人听得半截,夜里会辗转难眠,如猫爪挠心!”老管家顿住脚步,“前面街口往东边转,就是少夫人您想要找的地方。”
前面,东转?
靳月皱眉。
断壁残垣,荒草漫天。墙头断了半截,被风雨冲刷,日晒雨淋的,青苔痕迹遍布周围,连门前台阶上亦是枯黄色的苔痕。
朱漆大门,早已不复昔年辉煌,匾额亦半残的仰躺在地面上,依稀可见慕容府三个字,唯一能看得清楚的,是门面上,年年如新的封条,昭示着朝廷对慕容家的厌恶与憎恨。
管家拦住了三人,“不要靠近,远远的瞧着就好,附近都有人盯着,容易出事!”
“有人盯着?”靳月敛眸。
管家叹口气,低声应道,“罪臣府,自然是要盯着的!这还是当年先帝下的旨意,往来都是燕王殿下特意派来的重兵,就在前两日刚刚换了一拨,如今都成了衙门里的人。”
靳月喉间发涩,瞧着衰败的门楣。
这就是她的根吗?
婆婆临死前说:冤啊……
指关节握得咯咯作响,靳月绷直了身子,狠狠闭了闭眼。
慕容家,找到了!
身后忽然想起突兀的声响,“你们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