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中素听龚婧琪肯问关于孙皓的问题,便放下一半的心,笑道:“你放心,这个我在惠州时就问过了,这是他年少之时做行商,好容易赚到一笔,回家途中遇到打劫的,同行的其他人都不敢吭声,他不忿就此一贫如洗,带头与人抗争,从而留下的。”
没有想到竟然是这样的缘由。龚婧琪沉默片刻,道:“那便如此吧。”
龚中素大喜:“你想通了?”
龚婧琪含泪道:“不想要爹爹再为我的事操心了。迟早都要嫁,他人品不错,其他都不算什么。”
龚中素表扬她道:“这就对了!”
龚婧琪望着他道:“爹爹,这场火灾……”
龚中素生怕她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忙一口截断她:“官府不是已经定案了么?你放心,我会把你娘风光大葬的。”
龚婧琪不满,道:“从那日起,三弟至今不曾归家,听说已经去了外地。”
龚中素含混道:“他不听我的话,既然要私逃,从此以后我们也不认他就是了。当下最要紧的是让你二弟安心读好这几年的书,争取一出孝就博个功名归家。兄弟有出息,你们姐妹才有底气。”
这就是说从此以后不能再提这件事了。龚婧琪默然无语,突然间觉得心灰意冷,这样也罢,这家里的丑事不差这一件。嫁了罢,能有口饭吃,能有衣穿,眼不见心不烦就行。
外间忽然一片嘈杂,说是大小姐和大姑爷回来了。父女俩忙忙起身迎了出去。
龚中素一边走一边问:“孙小姐跟着来了么?”
报信的丫鬟道:“奴婢不曾看见。”
龚中素便不高兴起来,这夫妻俩和龚远秩一道接到的消息,若说肖家姑爷要当差,推迟几天再来也就推迟几天来吧,可这孩子已将近半岁,不是不能不出门,外祖母没了,论理怎么都该跟着一起来才是。他夫妻俩倒好,竟然不曾带来!
于是又联想到过年时送回来的那份才算是勉强过得去的年礼,自己落难时不见他们有多关心,龚妍碧成亲时送的那份普通之极的礼,龚远秩到京后肖家人的冷淡。越想越气,这分明是嫌他被罢了官,变穷了,看不起人呢!当下便停住脚步,转身就往回走。
龚婧琪不知他怎么突然就翻了脸,忙喊住他道:“爹爹?您要去哪里?不出去见大姐和大姐夫吗?”
龚中素冷声道:“我不舒服!叫你大姐立刻来你母亲的灵堂上见我!”
龚婧琪知道他的脾气,只得默默往前头去了。
还未到前厅,就见灯火辉煌中,一群人伴着压抑的哭声走过来,却是李姨娘和龚远秩陪着已经换上孝服的龚婧瑜夫妻俩一道过来了。
龚婧琪站在暗影里朝姐姐看过去,只见龚婧瑜比在家之时丰腴了许多,头上的八宝累金丝的头钗还未来得及取下,上面的红蓝宝石猫儿眼等在火光下熠熠生辉。肖家姐夫长得长眉入鬓,年少风流,足足比龚婧瑜高了半个头,人如璧玉。
这才是如花美眷。龚婧琪不由一阵心酸,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下来。
她在那里伤心流泪,一边哭一边四处打量的龚婧瑜已然看到了她,悲中带喜地道:“三妹妹!”不等龚婧琪回答,就甩开身边仆妇的手,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一把将龚婧琪抱在怀里,一摸之下,竟然骨瘦如柴,不由抱着龚婧琪嚎啕大哭起来。
“姐姐!”龚婧琪也哭。姐妹俩正哭得伤心,肖姑爷肖澹不高兴地说了一句:“总在这里哭像什么样子?还是先到灵堂去拜祭岳母大人吧!”
龚婧瑜赶紧擦了泪,牵了龚婧琪的手道:“爹爹呢?刚才不是说和你在一起么?”
“爹爹在母亲的灵堂里等你们。”龚婧琪扫了肖澹一眼,只见肖澹紧紧皱着眉头,不满地看着龚婧瑜,而龚婧瑜的手心里竟然有了一层薄薄的凉汗,不由心头一凛,垂下头板了脸向肖澹一福:“见过姐夫。”
肖澹淡淡地道:“自家人,不必多礼。”仰首往前去了。
龚远秩不由皱了皱眉头,脸色极其难看。心想自己去了京中,肖澹也不过见了他两面而已,见着的时候就是这样不咸不淡,眼高于顶的。原因无他,瞧不起罢了。
龚婧瑜难堪地低声道:“你姐夫就是这个脾气,在家里也常常挨骂的,就是改不了,别和他计较。”
“不会。”自家成了这个样子,哪能怪人家瞧不起?龚婧琪叹了口气,低声道:“我好想你。”
龚婧瑜握住她的手,低声道:“我也想你们。今晚我去你那里和你一起睡?”
龚婧琪的脸上有了几分笑容:“我有事要和你说。”又问她,“小囡囡为什么没和你一起来?”
龚婧瑜的脸扭曲了一下,闷闷地道:“她祖母舍不得。她太小了,舟车劳顿受不住。”
龚婧琪见她脸色不好看,不敢再多问,扶了她的胳膊默默往里走。
龚婧瑜四处张望了一下,道:“怎么不见大哥、大嫂?”
龚婧琪还未回答,李姨娘已经答道:“我已经着人去请了。多半很快就会过来了。”
龚婧瑜神色不虞地扫了李姨娘一眼,撇过脸低声问龚婧琪:“他们如今和咱们家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情形?”
龚婧琪道:“还好。出事时家里谁都不在,是大嫂让人过来帮忙灭的火,信也是她让人送出去的,这场面,也是她拿钱给我撑起来的。若是没有她给的冰,哪里能熬到现在?”
龚婧瑜叹道:“做到这个份上也算不错了。”
说话间到了灵堂外,肖澹也不先进去,板着脸站在门口,腰板挺得笔直地等着龚婧琪,龚婧瑜忙垂下头,快步走上去,并不敢和肖澹站在一处,而是落后他半步,低眉顺眼地道:“夫君,我们进去罢?”
肖澹微微点头,大步走了进去。迎面遇上黑着一张脸的龚中素,他退后半步,朝龚中素一揖,勉勉强强地道:“岳父大人。”
龚中素焉能看不出他的勉强之意,当下对这个抱着很大希望的嫡女婿恨得要死,也冷冷地道:“来了就好。”也不理龚婧瑜,一拂袖子走了。
面对龚中素的迁怒,龚婧瑜不由鼻子一酸,左右为难,想追上去寻龚中素,肖澹又站在那里看着她,想不管龚中素,到底是她爹,多久没见了呢。
龚婧琪见状低咳一声,道:“姐姐还是先给母亲上香行礼吧。”方解了她的难堪。
夫妻二人接过管事递上的香,跪在蒲团上向龚二夫人的灵位行礼。龚婧瑜跪下去就起不来,伏地大哭,恨不得把所有的心酸和委屈都一并哭出来。
肖澹微微皱了皱眉,僵着脸道:“长途跋涉,你身子要紧。”
龚婧琪与龚远秩见此情形,不由寒从心头起。为人子女,龚婧瑜可是半点没受过龚二夫人的委屈,哭哭怎么了?连这个也要管的么?这肖澹实在让人冷心。
龚远秩冷眼看着龚婧瑜,就看她怎么表示,是听肖澹的呢,还是要继续哭丧。龚婧琪却是看出了点名堂,忙上前去安慰龚婧瑜:“姐姐莫哭了,母亲地下有知,也不想要你哭得这么伤心的。”
龚婧瑜却是越哭越大声,哭得龚婧琪和龚远秩一阵心慌,总觉得她背地里不知受了肖家多少气。龚远秩甚至恨不得上前去打肖澹一顿。
肖澹的眉头越皱越紧,最终也没说什么,叹了口气,就立在那里装木雕。
李姨娘见气氛尴尬,忙朝身边的婆子使眼色,让去看看龚远和与明菲要到了么?那婆子转身出了灵堂,不多时飞快地跑回来道:“大爷和大奶奶过来了。”
肖澹总算是找到了理由,便上前缓了声气道:“你大哥大嫂过来了,赶紧起来擦擦脸,别失了礼。”
龚婧瑜哭得声嘶力竭,也不想哭了,顺着龚婧琪的手站了起来,肖澹叹了口气,从袖子里摸出一块帕子递给她:“擦擦。”
话音刚落,龚远和与明菲已经进了屋。龚远和从前在京中与肖澹算是熟识的,当下便和肖澹打招呼。龚远秩在一旁冷眼瞧着,就看肖澹要怎么对待这个做官的堂兄。只见肖澹脸上有了笑意,亲热地还了龚远和的礼,道:“几年不见,倒像变了个人似的。”
前何倨而后其恭也,对着龚中素也是淡淡的,偏对着龚远和就换了张脸嘴。龚远秩暗自发誓,一定要好好读书,出人头地,把门户重新撑起来。
几人见礼完毕,寒暄几句后,李姨娘忙同龚远和道:“大姑奶奶和大姑爷远道而来,现在还没吃晚饭,我备了席和素酒,还请大爷作陪。”
龚远和没看见龚中素,便道:“老爷呢?”
李姨娘笑道:“怕是寻孙爷说话去了罢?”
龚远和知道龚中素的心思如今别扭得很,总莫名其妙就生了气,也不追究,道:“二弟,去把孙皓请过来,我们几个一起说说话。”
女眷们自摆了一桌,龚婧瑜入了座方奇道:“这孙皓是什么人?”见龚婧琪红了脸不说话,李姨娘也装木头人,便把眼看向明菲。
明菲笑道:“是和老爷一道从惠州来的,因和老爷相谈甚欢,故而留他在家中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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