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国栋很生气,因为蔡光仪竟然又没通过童生考试!而比蔡光仪还小的龚远秩已经过了,龚二夫人还要大宴宾客。和龚家比起来,蔡家大失面子。他已经气得不想再和蔡光仪说什么了,直接提起凳子就砸了上去。
蔡光仪这次跑得比兔子还快,转眼间就躲到了柱子背后,逃过他爹的凶狠一击。陈氏忍着笑劝下蔡国栋:“看看你,四五十岁的人和个小孩子置气。不是劝过你了吗,这种事要看机缘的,只要孩子上进乖巧,就比什么都好。”
蔡国栋白着脸道:“我实指望他好歹有个功名傍身,将来我也少为他操点心,别的不说,买几亩田地给他度日也可以不上赋税。”
陈氏只是柔声相劝:“没事儿,他这样刻苦,总有考起的一天。”转头却背着蔡国栋和余婆子笑:“那小子一天到晚就想着怎么算计人,能考上才是没天理了。”
余婆子也在笑:“老爷心中不舒坦,会不会不让夫人和小姐们去龚家赴宴?”
“那还不至于。”陈氏嘲讽,“龚二夫人也真是的,不过就是考上一个秀才么?也值得这样大张旗鼓的?当年龚远和考上庶吉士,也不见她摆桌酒,这也太做得打眼了。”
转眼到了龚家请客的正日子,天色将晚,蔡国栋和陈氏掐着点带着明菲姐妹四人,领了一群衣着光鲜的丫鬟婆子坐了三张车,浩浩荡荡地去了龚家。
先前龚二夫人只说是请几家世交好友去赴家宴,尝香橙大蟹,品菊观芙蓉,谁想竟然还喊了戏班子去家中唱戏,又请了娘家哥哥为她招待男客。
龚家的园子极大,戏台子搭得很别致,乃是设在湖心小岛上,众人观戏的席位都设在水榭之上,夫人们一席,小姐们一席,男客们则设在稍远一些的地方,中间有水中垂柳隔着,也不怕失礼。
席面尤其精致,且不说山珍海味,光蟹就是精选的半斤重一只的大闸蟹,果品有提前上市的橘子香橙,还有晚收的葡萄枣子桃。粗粗估算一下,一桌的席面就要花去约四五十两银子,还不说那请戏班的花费。
众人都觉得实在是做得太过了,不过就是一个童生试而已,竟然如此张扬,真不愧是行商出身的,没有根底,没有见识,脸上多少都带了些鄙薄。又加上没想到如此张扬,带来的礼钱等物相比实在是太寒酸,更是有些坐不安稳。
龚二夫人敏感精明,很快就发现了众人的情绪,出钱不讨好,心中忿然,便拿陈氏开刀:“光仪怎地不来?”
陈氏搧着扇子,云淡风轻地道:“那孩子此次失利,心中不好过,哪里有心思出来玩?正坐在家中苦读用功呢。”
龚二夫人笑道:“这孩子运气真的不好,这是第二次了吧?其实也不要急,多考几次就考上了。”
她总以为一相对比就让会让人高看一眼,哪想众人更是看不惯她的轻狂样,纷纷笑着把话题转开,去问袁二夫人袁司璞的婚事如何了,可有中意的人家,又问起袁枚儿来,夸赞袁枚儿气度不凡,端正灵秀。又有人问陈氏蔡家的女孩子,反而没几人问龚家的事,龚二夫人觉得自己这个主人当得窝囊,更是气恼。
女孩们那边传来一阵轻笑,一个婆子匆匆过来道:“夫人,小姐们说是看戏没意思,不如坐船去游湖。”
要说能在家中的园子里划船玩耍的,这水城府里可没几家。龚二夫人有心要扳回一局,显摆显摆,便眉眼带笑的命有经验的婆子去撑了小船,请几个小姐坐船游湖。又问陈氏等人要不要也游一圈:“我家老爷在这湖的东边栽了一林木樨,船从下面过,每每落得一身木樨,发里衣上到处都是,得香上两天两夜……”
袁二夫人含笑摇着扇子:“不了,你特意请了戏班子来,女孩子们已经去了,咱们再去,可就没人听戏了,岂不是白白浪费人家一口好唱腔?改日再去吧。”
众人听了,纷纷附和,袁二夫人也只得作罢。陈氏听见袁二夫人悄声吩咐身边一个婆子,“蟹太寒凉,告诉三公子身边的人,盯紧了,绝对不能多吃。”
不多时,一个婆子笑着来禀:“公子爷们也不喜欢听戏,约着去逛园子去了,只剩几个老爷在里面喝酒,吟诗作对,金华酒已是喝了三四坛,舅老爷请夫人吩咐厨房准备醒酒汤。”
周同知夫人笑道:“好呀,女孩子们游湖,男孩子们游园子,老爷们吟诗作对,咱们姐妹们也来猜拳耍子!”于是众人笑闹成一团。
却说明菲几人分别坐上了两艘小船,那船儿乃是龚家自己备下打捞鱼虾采摘莲藕的普通小船,连个遮太阳的篷子也没有,又分外狭窄,坐上八九个小姐,再加上船娘后,连丫头们都没得落脚的地方。
龚婧琪的指示着往东边的木樨林划去。将近目的地,只见天边挂着几朵绚丽的火烧云,几点寒星闪烁着,一弯淡淡的新月挂在天际,晚风将一股幽幽的木樨香味送过来,四下里鸦雀无声,但闻微风刮过林梢的沙沙声。几个女孩子竟都痴了。
龚婧琪冲船娘摇了摇手,船娘收起船桨,一任那小船向着木樨林自由自在地荡去,离得近了,果见无数米粒大小的木樨花瓣犹如细雨一般随风簌簌落下,又听林中蛐蛐发出长一声短一声的叫声,果然静谧美好。
袁枚儿诗兴大发,正待赋诗一首,忽然身边的明姿打了大大一个喷嚏,众人一愣,哈哈大笑起来,几只林雀惊慌失措地自林中飞起,林间的蛐蛐儿声嘶力竭地发出一声喊再也没了声息,刚才静谧美好的气氛顿时荡然无存。
袁枚儿的诗兴被打断,便怪明姿:“既然身体不好,就不该出来玩,吹了凉风回去又要闹得大家不得安宁。”
明姿听了这话,就觉得是在欺负她,当下泪盈于睫,委屈万分地靠在明菲肩头:“三姐姐,我不是故意……”
正说着,两张小船一前一后先后触了岸,猛然一晃,几个女孩子先是尖叫,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明姿的眼泪倒不好流下来了。偏生此时林中突然发出几声怪叫:“呱……呱……”
“啊呀!有鬼!”龚婧琪虚张声势地怪叫一声。除了明菲一人外,其余几个女孩子都互相抱作一堆。龚婧琪哈哈大笑,跳下船登上岸指着林中道:“我早就看见你们了,快滚出来!”
林中发出窸窸窣窣的一阵轻响,四五个高矮不等的华服少年摸了出来,站作一排,当先一人笑道:“几位妹妹得罪了!”
明菲隐约认出其中一个是龚远秩,一个是周清的哥哥周渐,一个是袁司璞,还有两个认不得,都是十五六岁的少年,衣着特别华丽,想来是龚家的亲戚。刚才说话的正是周渐。
认不得的那两人其中一人笑道:“不能怪我们,我们原本也不想吓唬你们来着,谁叫你们有人打喷嚏吓着我们的?刚才是谁打的喷嚏?惊天动地。”
明姿闻言大恼,只觉得无数双眼睛俱都落在自己的身上,脸红的滴血,干脆把脸藏到明菲身后,死活不抬头。忽听一条温润动听的声音道:“这木樨花太过香浓,我也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想来刚才也吓着邵五弟了罢?”
明姿顿时对此人心生好感,偷偷瞟了一眼,只见那人有些瘦弱,月白色的袍子随风轻扬,看不清脸,但大约能看见一个很清秀的轮廓,举手投足间十分的儒雅大方。
那十五六岁的少年闻言,微微有些尴尬,摸着鼻子道:“袁三哥说笑,我胆子可没那么小。”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在几个女孩子脸上身上扫来扫去,看到明菲姐妹几人时,明显的呆了一下,眼睛就再也挪不开。
明菲大为不悦,侧身揽过明玉背对众人,低声道:“龚三姐姐,咱们还游么?”周清等人也注意到了,脸上纷纷露出恼色,都把脸背了过去。
龚婧琪本还想再说几句话,袁司璞已经道:“是我们打扰了几位妹妹的雅兴,还请几位妹妹不要见怪。”不动声色地挡住了那邵姓少年的目光,隐隐将几个女孩子护在身后。
龚远秩已经发现气氛不对,瞪了他永远少了一根筋的姐姐一眼:“母亲让你陪几位姐姐游湖,你却扮鬼吓她们。看我不告诉母亲!”又拉了那邵姓少年往外走:“五表哥,咱们走!我哥哥新近从京城里带来几样好玩的,我拿给你们看。”
袁枚儿冲着袁司璞远去的背影喊道:“三哥,你别多喝酒!还有风凉了,记得加衣。”
当众被幼妹管教,袁司璞有些尴尬,仍然好脾气地回过头来笑道:“我知道了。”目光柔柔地落在明菲身上,轻声道:“你们早些回去,水上蚊子多,风凉。”
袁枚儿顺着他的目光落到明菲身上,只见明菲眼观鼻,鼻观心,嵬然不动,不由黯然叹了口气:“知道了。”
龚婧琪跳上船,讪笑道:“我也不知道他们在这里。开船,开船!这个时候西边水榭的灯已经燃起,咱们去看灯。”
船娘拿了火石点亮船头的灯笼,小船再度往前划去,周清道:“枚儿,你哥哥脾气真好。我就不敢同我哥哥这么说。我要是当着其他人说他一句,他非得凶死我不可。”
袁枚儿和赵雪怡对视一眼,笑道:“可不是,我三哥是我们家中有名的好好先生。下人犯了错,从来也不会高声斥骂,都是好好同人家讲道理的。我娘和我奶奶常说,谁要是做了我三嫂,可真是享不尽的福。”
龚婧琪好奇地道:“那你三嫂定下了么?”
袁枚儿捂着嘴笑:“还没呢。我哥哥这个人死心眼得很,一般人难入他的法眼,非要找个看得顺眼的。我奶奶宠他,什么都由他。”忍不住又看了明菲一眼。
明菲只看着湖里,星光月影落入湖中,又被船桨划开,绞碎,模糊成了一片,终究什么都看不清。
明姿愣愣地看着逐渐消失在身后的木樨林,看看袁枚儿,又把目光投向明菲,再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周清叹道:“再过几年,也不知咱们几人都在哪里?婧琪,婧瑜姐姐来信了么?她可好?”
龚婧琪难得惆怅:“听说婆家规矩很大,每日都要立规矩,连热饭也不得吃一口,从来就没有睡过一天懒觉。”
袁枚儿不合时宜地插了一句:“我嫂嫂日子最好过,只有第一天立过规矩,后来就再也没立过规矩。等我哥哥一出仕,我母亲就安排她跟了哥哥去任上,自己当家,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赵雪怡白了她一眼:“你以为像舅舅、舅母这般好脾气的人有几个?我嫂嫂就和婧瑜姐姐是一样的。我母亲说,伺奉公婆是为人媳妇的根本。”
小船在湖中游了一圈,重又驶向水榭,众人再无先前的心情,俱都沉默寡言。只有龚婧琪一个人喋喋不休:“这湖里的鲤鱼最肥,过几日我请你们来钓鱼。不然等到冬天里下了雪,端着小杌子,披着蓑衣斗笠来垂钓,然后烤了吃也不错……”
周清突然皱眉:“婧琪,那个人是谁家的?好生没规矩!有这么看人的么?”众人一看,水榭边一排明晃晃的大红灯笼下,先前那个十五六岁的邵姓少年立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看着众人。
大家都记得,刚才龚远秩喊这人五表哥来着,显见周清是故意的。
龚婧琪也着了恼,赌气道:“不知道是谁,待我禀告母亲,以后再也不许这种不要脸的人来我家。”
一直没怎么出声的龚妍碧轻声道:“他兴许是喝醉了,忘了规矩,姐妹们就当没看见这个人。”
正说着,又见袁司璞和周渐走出来,一左一右地抱了邵姓少年的肩膀,半劝半拖地将人给拉走了。
席终人散,陈氏明菲等人才发现蔡国栋也喝醉了,幸好他酒品好,不曾出丑。马车才进蔡府,蔡国栋就歪歪扭扭地跳下马车,夺过车夫手里的马鞭敲着车辕大喊大叫:“蔡光仪!你给老子滚出来!老子的脸都给你丢光了!”
陈氏一边让人去夺蔡国栋手里的马鞭,一边劝他:“老爷,夜深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您明日还要去衙门呢。”又给女孩子们使眼色:“快回去休息。”
因为明姿和明菲几人不同路,几人互相点了头就分开了。明菲、明珮、明玉走了没多远,互相使了个眼色,把丫鬟婆子打发走,一同轻手轻脚地溜回去,躲在一丛矮小的木槿后往外偷看。
只见陈氏在那里苦苦相劝,蔡国栋就是不依。可总也不见蔡光仪出来,蔡国栋大怒:“去把这逆子给我绑来!”
明菲皱着眉头想,蔡光仪的院子离这里不远,按想早就应该听到声音,第一时间就出来领罪了呀,怎会这时候还没出来?唯一一个可能就是,他不在府中。
明珮轻轻戳了明菲一下,示意她看后面。
只见明姿带着茵草躲在另一边的阴影里也在偷看,紧接着,蔡光仪的心腹丫鬟翠儿鬼鬼祟祟地走进来,左右张望一下,急匆匆地往梅花坞方向去了。茵草赶紧快步跟上,拉了翠儿一把,翠儿回头,激动地过去拉住了明姿的手。
两人说了几句话,很快分开,各往各的住处走。没有多会儿,翠儿已到了外院,跪在地上道:“三公子因为没考上,喝醉了,人事不省。”
“这孽障!看我不打断他的腿。”蔡国栋才要往蔡光仪的院子赶去,茵草就慌慌忙忙地从里面跑出来:“老爷,夫人,四小姐突然晕倒了。”
陈氏赶紧让人去请大夫,又扶了蔡国栋,一道往梅花坞赶去。待得周围没有外人,明菲三人方从木槿花后站起来,明珮冷笑道:“这下子可好,里应外合。”见明菲和明玉都不搭腔,又道:“三姐姐,咱们不去看四姐姐么?”
明菲道:“我们此时应该在自己的屋子里,怎会知道她晕倒了?还是各回各的屋子罢。”
尽管有明姿晕倒做掩护,蔡光仪夜里不在家中的事还是被蔡国栋知道了,问他去哪里,蔡光仪咬定是心情不好去喝闷酒,却被人证明是说谎。
蔡国栋失望之极,狠狠揍了他一顿,把他关进院子里,扬言下一次他再考不过童生试,不许出院门。又将陈氏从前挑的三门亲事拿出来,挑挑拣拣的,最终听了陈氏的建议,说商家女儿能持家,选了富户娇养的女儿。门楣什么的都不顾了,实指望万一将来蔡光仪功名无望,这个嫁妆多的儿媳妇能让蔡光仪过上富庶无忧的日子。
才一定下,袁二夫人就找上门来,迫不及待地和陈氏商量将明菲定给袁司璞的事。陈氏好容易才再次推过,忧心不已。
与此同时,明姿以惊人的速度飞快地憔悴下去。陈氏将珠钗等人叫来问了又问,隐约猜到了原因后,生出一个一石二鸟的毒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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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怎么办,我其实也很疼我家温柔体贴的袁老三的,但是他生到这个世上,就是为了完成他妈我交给他的任务的啊……犹豫中,是不是手下留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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