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沉壁硬着头皮上前, 给王妃和众位夫人行了礼,瑜王妃微微点了点头,便转过脸去跟赵夫人说话。
陈夫人却发出一声刺耳的笑声, 语带嘲讽地说:“方才我见她站在你家谢霜身后,还以为是她的哪位陪房来着……心里还正奇怪怎么你家六少夫人没来,哪成想竟然就是她,怎么穿成这样, 也不怕失礼!”
这话一出口, 厅内众人齐齐都转过脸来看着尹沉壁,一时间,好奇的、讥讽的、同情的、幸灾乐祸的,各式各样的眼神交织成了一张大网, 兜头朝她罩下来。
闻老太君没说话, 不动如山,江氏与谢霜对看一眼,接着都去仔细观察尹沉壁。她脸色有些微微发红,不过并没有慌乱。
她抬起眼看了陈夫人一眼, 眼神中也没有丝毫的愤恨和不满, 只是平静地朝她褔了褔礼, 语气诚恳地道:“陈夫人说的是, 妾身容貌简陋, 也不懂装扮, 真是让您见笑了,还望陈夫人多多指点, 妾身不胜感激。”
江氏和谢霜的眼睛里就微微露了点满意。
陈夫人愣了愣, 无趣地搁了茶盏, 方才道:“你们家这么多能人, 哪还需要我指点?”
曾夫人扑哧一声笑了,瞅着江氏道:“你不是平日里最会打扮的么?怎得也不帮着你媳妇收拾收拾?”
江氏便也呵呵笑道:“这不大清早忙着来见你嘛,这就给忘了,”她转头看了看尹沉壁,半真半假地呵斥她:“橘黄色陪湖蓝色,也亏你想得出,黄色和蓝色最是相冲,你肤色又不白净,穿了黄色的袄子更显得脸色不好,下回断断不可再配了这颜色!”
尹沉壁恭恭敬敬地道:“是,媳妇记住了。”
“衣裳料子还在其次,并不是说越轻软就越好,关键还要看自己身材穿不穿得出来,你这衣裳只是普通的妆花缎子也就罢了,记住若没那般弱柳扶风的身段,就别穿那些轻如烟罗的绡纱,人长得不好,就更不要穿得花里胡哨的,朴素点才是。”
“母亲说的是,媳妇知道了。”
花氏看了眼脸色铁青的陈夫人,又看了眼目露得意的江氏,脸上笑眯眯的没说话,永昌侯陈家和覃王走得近,向来和闻家不对付,这并不是什么秘密。
江氏训斥完了尹沉壁,这才闲闲喝了口茶,眼风朝陈夫人那边扫了一扫,心道:小样儿,我的儿媳妇就算不好,也得由我自己教训,哪用得着你来这多嘴?穿了身宫里织造部新出的花枝缠丝软烟罗做的袄子,就以为自己艳色过人了,也不看看那粗粗的膀子,配穿这软烟罗不?
陈夫人只恨不得赶紧换下身上的衣服,她身形富态,今日外面穿的褙子也是杏黄底撒金丝的,而且正巧,她的肤色也不白,本想借机嘲讽下闻家这寒酸小气的新媳妇,哪知江氏明着教训媳妇,句句都暗暗指到她自己身上,这下引火烧身,勾得不少夫人都调转了目光来打量她,真是让她又羞恼又愤恨。
康宁伯家的赵夫人看了看陈夫人的脸色,笑道:“闻大夫人说得果然在理,我们都学到了不少……前儿宫里的织造部给几位公主都做了新的骑装样子出来,我看很是漂亮,又能防雨,听说您家新媳妇爱骑马,尤其喜欢在雨天骑马出去打猎,要不要吩咐他们给您家送两套?”
康宁伯的弟弟现正管着宫里的织造部,故她有此一说。她和陈夫人交情一向很好,看陈夫人吃瘪,就忍不住跳出来替她出头,这话明着问江氏,可屋子里的人都听出来了,她实际上是暗讽闻家新媳妇在春猎上骑马跑出去的事儿。
“好啊,”江氏才不客气呢,“多送几套来看看嘛,我们家的几个姐儿也爱骑马打猎,看得上呢我们就留下,看不上就给您送回去,不过赵夫人放心,若是我们留下了,该多少钱就多少钱,我们绝不会白拿。”
她说罢,吩咐身后的谢霜:“听到了吗?回去把银子预备着。”
谢霜微微一笑:“是。”
赵夫人气得脸歪嘴歪,给江氏这么一说,她倒好像成了四处兜卖骑装的人了,没见远处还有几个掩嘴偷笑的人嘛,这闻家的女人不仅脸皮厚,嘴也挺厉害,等她们家的男人们吃了败仗,看她们还抖不抖得起来?
赵夫人这么一想,也就平心静气了,拉了拉陈夫人的袖子以示安慰,两个人说着私房话,都没再搭理闻家的人。
几个女人的嘴仗告一段落,闻老太君这才笑着问瑜王妃:“您今儿怎么来得这么早?”
瑜王妃笑道:“自家表弟娶亲,当然要早些来,静宁一大早也吵着说要来看她舅妈和表姐,这不母后就让我带她过来了。”她丈夫瑜王从小就被抱到崔皇后身边养着,与崔家自是相熟,她也就随着丈夫称崔瑾为表弟。
“怎不见静宁公主?”闻老太君问她。静宁公主是崔皇后长女,比九皇子小两岁,刚定了亲,预备明年出嫁,驸马是承恩伯蔡家的次子蔡英泽。
“她这会儿在汐月阁和小姐们玩呢。对了,些日子您府上办喜事,妾身正好身上不舒服就没去,真是失礼了。”闻老太君是有诰命在身的,因此瑜王妃说话很客气。
“您客气了,不知是什么病?现下可大好了?”
“多谢闻老太君关心,如今已经不碍事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以免场面太过冷落,这边尹沉壁赶紧回到座位上坐下,见江氏眼光扫过自己,忙感激地朝她笑笑。
江氏脸色一僵,随即转开了目光。外人面前是一回事,回到家里又是一回事,她可别以为自己在外人面前维护了她几句,就是认可接受了她,她的路可还长着呢!
更何况,也不看看这种情况是谁造成的,要不是她不自量力地贴上来,定国公府哪会陷入这般人人嘲弄的局面!这么一想,她又不由生起气来,狠狠地瞪了她三儿媳一眼。
不一会儿,又有贵客进了门,来的是长伯侯夫人和她的两个儿媳,承恩伯夫人,伍大将军夫人李氏并她的大儿媳,此外还有与崔家交好的几位文官夫人。
厅堂中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寒暄,尹沉壁这会儿困意上涌,坐在椅子上感觉眼皮都要撑不开了,又怕新客来了后自己又要被拎出来引发下一轮的嘴仗,便推说要去更衣,自己单独出了花厅,来到前头的园子里。
园子里菊艳兰幽,柏翠竹冉,她一直徘徊到了午饭时分,方才回了花厅。午饭就摆在正厅的东边,几间屋子中间隔着的屏风被撤开,就成了长长的一间敞亮阔厅,热热闹闹的开了十几桌。
大家领教了江氏的口舌之厉,也没敢再拿闻家的新媳妇说事儿,尹沉壁这回倒是顺顺利利地吃完了饭,不过席间还是有不少人遮遮掩掩地打量着她,打量完她后相互之间还不断悄声私语,弄得她很不自在。
贵客们拖拖拉拉地吃完了午饭,已过了未时四刻,而崔家的婚典定在申时半,也就不到一个时辰了。
大家都有些心痒,性急的早跑去了喜堂内等着看新娘子,回到花厅里喝茶的人一下就少了很多。两刻钟后崔夫人和崔岚又迎了两位宫妆高髻,容色艳丽的贵妇人进来,却是覃王妃和慎王妃。
两位王妃的排场和气势都很足,原本坐在厅中的瑜王妃一下就显得矮了一头,她给两位妯娌行礼问好,那两位也不大搭理她,只冷淡地略略点了点头,便当仁不让地坐到了她让出来的主位上。陈夫人和赵夫人等几个方才还在她跟前凑趣的夫人也赶着簇拥到了覃王妃身边,瑜王妃在一边看着,眼里不禁流露出了几丝不甘。
没过多久,前面忽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大家精神一震:“来了!”崔岚进来笑道:“众位请随我前去观礼。”大家都站起了身,唯有覃王妃端坐不动,半晌方才道:“我就不去了吧,喜堂里人太多,闷得慌。”
陈夫人和赵夫人一听,也当即表示自己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陪着覃王妃,覃王妃这才微笑着喝了口茶。她今儿是看在崔皇后的面子上勉为其难地来了,却不愿屈尊降贵地去凑什么热闹观什么礼,崔家毫无疑问是站在九皇子那一边的,崔瑾几天前又袭了平国公的爵位,她现下可不想为他们家增光添彩。
慎王妃倒是极爱看热闹,对传说中姿容才艺双绝的顾蕊也很好奇,当下领头出了花厅。崔岚丢了个安抚的眼神给瑜王妃,自己紧走几步赶上慎王妃,笑道:“王妃这边请。”
尹沉壁也没去喜堂,她禀过闻老太君和江氏,便由崔府的妈妈领着去了喜房,喜房里现还没什么人,她靠着椅背闭目养神,约莫半个多时辰后,就听见门口一阵喧哗,紧接着房门大开,身着大红嫁衣,头盖红头巾的顾蕊就由神采飞扬的新郎牵着走了进来,身后还簇拥着一大群人。
尹沉壁赶紧闪到了角落里,众位女客蜂拥而入,一下子就把喜房挤得满满当当,连崔家请的全福人都险些被挤到了一边。
崔瑾嘴角溢满了笑意,手指微颤地挑开了新娘的红盖头。
顾蕊含羞带涩地抬起头来,与他的目光一触,双颊顿时漫开了一片红霞。
屋里的女客们都羡慕地看着这对璧人,又被新娘的容光所惊艳,纷纷赞扬她的美貌与姿色,尹沉壁站在一边看着,脸上也不觉带了发自内心的笑意,一直到宾客陆续离开,她上前携了顾蕊的手,这笑容也不曾散去。
崔瑾依依不舍地出了喜房,晕头晕脑地去了前院待客,这时除了李重,几个狐朋狗友都到齐了,闻若青还带着徐子谦,两个人刚从兵马司衙门里过来。
趁着新郎官去别桌敬酒的当儿,严令悄悄将闻若青拉到一边,问他:“听说你抓到了两个夷人战俘?”
“没错,严大哥还知道些什么?” 闻若青神色自若,一点没看出来吃惊的样子。
严令四处看了看,小声道:“你还特意叮嘱了你们兵马司的人,说不许把消息外传?”
“是啊。”闻若青一只手的拇指和食指挂着酒壶,另一只缠着绷带的手握着酒杯,正研究那酒杯上的花纹。
“啧啧,你呀!”严令看他这吊儿郎当的样子就来气,“到兵马司才几天?以为这衙门跟你的军营一样,你说一就是一,你说二就是二?你这兵马司跟筛子一样,你怕还不知道吧!”
“合着我前脚才下了命令,”闻若青接口道,脸上却笑吟吟的,“后脚人就把消息传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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