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和眼睛,雪和蓬草,蓬草和春天。
爱上去青春韶华的轻风,
以及远远送来的亲吻。
还有把手伸进你的衣服里的轻风。
——〔法〕艾吕雅
高三,九月正式开学。
蔚观雪被安排做主升旗手,池澈跟另一个男生做护旗手。一般女生力气小,做护旗手的多,但蔚观雪是文科全年级第一,四中想以她为代表,告诉全校女生,女生也可以很优秀,所以将这个庄严的荣誉交给了她。
少年和少女身着校服,庄重崇敬地托着五星红旗。大家站在朝阳照耀下的操场,肃穆地看着这一幕。
国歌奏响,护旗手扬起国旗,鲜艳的五星红旗映着蓝天飘扬。
大家的情绪被鲜红的国旗点燃。
好像有什么不同了。
蔚观雪站在升旗台上认真操作着。
她仰着头,看着国旗一点点升高,阳光照耀在国旗上。
转眼他们就高三了,教室也挪到了文德楼的最高一层,新年级的学弟学妹们都将以他们为榜样,他们肩负重任与期盼。
蔚观雪、池澈对视了一眼。
他们即将在这场极富挑战性的冒险中前进。
高空中忽起一阵大风。
红旗猛烈飘荡了一下,滑轮也跟着大力摆晃,蔚观雪的心一紧,这是四中新学年的第一次升旗,大家都希望有个好的开端。
池澈眼疾手快,立刻稳住滑轮。
池澈朝蔚观雪投去一个眼神,有他在。
蔚观雪沉住气,努力拉稳滑绳,两个掌心被缆绳勒出红印,但她一点也不觉得痛。
国歌的旋律越来越激昂,越来越激励人心。
升旗仪式到了最关键的一刻,伴随着国歌的最后一个音符,蔚观雪、池澈仰望着国旗,双双一起用力,将国旗精准地升至最高点!
鲜艳的五星红旗在苍穹上高高飘扬。
大家欣喜着,感动着。
蔚观雪眼神清澈地望着池澈:“加油。”
池澈一身校服,他越发沉稳了,矫健的身躯蕴藏着更多力量:“不负青春,必再相见。”
微风吹过操场,吹过校园,吹过他们的青春。
高三的节奏与高一、高二截然不同。同学们每天开始复习大量知识,做大量试卷,早自习、晚自习很少再有人闲聊八卦,每个人的课桌上都摞着一沓沓练习题,下课了都没什么人动,跟上课时几乎没区别。
高三在文德楼最高一层,打开窗就看得到外面的梧桐,往下看高一、高二跑跑跳跳的学生,觉得他们又小又没烦恼。
晚自习上,教室里的节能白炽长管灯齐齐亮着,老师难得不在,但学生们依旧趴在课桌上复习。
王峻峻望了望天花板:“我的青春啊,一下都没了。”
金蕾也摇头感叹:“仿佛还是昨天。”
昨天他们还是高二,如今就已是高三党了。
到了这一个阶段,他们要适应这个身份,需要时间。关心和目光有时也是一种压力。
王峻峻月考没考好,最近有点颓。
池澈一掌拍在王峻峻背上:“高三掉二十斤肉,大学又是一条好汉。”
王峻峻顿时被鼓舞了:“有道理。至少掉五十斤,到时我池哥全宇宙第一帅,我王峻峻第二帅,大学妹子随便追。”
金蕾调侃:“别人一看你上帅哥榜,马上怀疑这榜单有水分。”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王峻峻不服。
池澈叼着兔子笔,摩挲着粉色的笔身。
理科班男生一大堆,新的男同桌见他用这种笔,有点稀奇,但他什么也没说,不准人碰,渐渐地,大家都知道池哥很宝贝这支兔子笔。
今晚教室外面的月亮金澄澄的,很圆。
池澈对自己说:“今晚中秋。”
他点了点兔子笔的脸,手指戳了戳三瓣嘴,无意识地呢喃:“你个坏家伙,有没有想我?”
任何节日跟高三学子都是无关的。
大家好像也忘记了。
窗户传来一阵轻笑声,池澈一愣,怀疑自己误听了,他一点点转身,担心动作太大,会立刻戳破这个美梦。即使是梦,他也希望这场梦能晚一点醒来。
真的是蔚观雪。
蔚观雪披着柔顺的长发,安静地站在窗外,池澈一紧张,长腿一蹿,撞到桌子上,立刻就要起来。
蔚观雪瞥了瞥教室四周,食指放到唇边,“嘘”了一下。
她怀里抱着语文试卷,趁着给大家拿卷子的空当,绕了一圈经过这个教室。
理科班今晚只有值日生,池澈看了两眼,悄悄跟蔚观雪说话,楼外月亮正圆,树影斑驳,在月下拂动。
“你怎么来了?”
“来看你……有没有认真学习。”
少女甜甜的笑如水中月荡漾。
少年桀骜地挑眉,充满自信:“一直第一,但你来了,我会学得更好。”
他还是一点都没有变,不,其实是更成熟更稳重了,更令人信服。
蔚观雪甜甜地说:“嗯,我相信。”
她的眼中满是柔光,望着他。少女诚挚的眼神令少年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池澈说:“你还记得以前你问我的那个问题吗?三岛由纪夫的《潮骚》里,是少女的祈祷产生了作用,还是青年战胜了海浪?”
蔚观雪微微靠近窗边:“怎么了?”
池澈透过窗户凝视着蔚观雪的脸:“以前我认为我自己可以做到任何事,现在依旧这样认为,但是重要的人的眼神会给我无穷的力量。”
他一直活得很纯粹,很真实,但现在为了一个共同目标而奋斗,池澈觉得自己感悟到了一种新的力量。
蔚观雪的睫毛颤了颤,她没有说,但每当学得很累,背到脑袋发痛时,看看窗外高楼边的月亮,想到那个人也在学习,想到他们在为同一个目标拼命,那些身心的疲惫就不再是单纯的累了,其中还孕育着希望。
池澈看看蔚观雪,再望望月亮:“今晚,月色真美。”
蔚观雪心中一动,作为文科生,她当然知道日本大文豪夏目漱石也说过这句话。她跟着看向夜空,轻柔的发丝动了动:“这算不算是我们第一次赏月?”尽管隔着窗,尽管如此短暂,尽管只能这样共同赏月。
教室里一片“沙沙”做题的声音。
金色的圆月挂在树梢上,偶尔有秋风吹来。
池澈望着月,略微停顿了半秒:“嗯,但是有你在,月色才美。”
蔚观雪的身体再次颤了一下,试卷被夜风“哗啦啦”吹响,已满十八岁的池澈在夜色中轮廓深邃,英俊非凡。她抱着试卷,一步一步走回文科班。班上安静无声,大家埋头背着重点,她将头发往后拨了拨,将试卷分发下去,因那两句短短的话,脸上依然在发烫。
李子枫有点好奇:“怎么了?”
他察觉到蔚观雪的眉目间多了丝光亮。
这丝光亮让她如此美丽,如此特别,美而有力。
蔚观雪抿着唇,摇头笑了笑。
今晚月色永驻。
冷秋吹走炎夏。学生们换上秋季校服,在清晨的薄雾中骑着自行车到校,十月下旬,六点多的早自习,空气已经泛着寒意,天空中挂着一两颗星子。
金秋十月,菊香蟹肥,阳澄湖大闸蟹开始盛行。池澈家被送了一拨又一拨,有时是厚厚一沓蟹券,有时是整箱整箱的蟹。
理科一班的人一片欢呼,这个时节被池澈大佬照拂,其他十个班艳羡不已。
张魔头、孙莉莉他们也收到了这份心意。
政治老师在教务处捧着泡了胖大海的热水杯,这孩子,分了班都还记得他们。
张魔头下了课,回到办公室,发现教案里掉出一张领蟹券。红彤彤的券,做得像请帖。拿起来一看,现在吃螃蟹都这么高级了,手机扫码,关注公众号预约,他们以前都没试过。
原二班老师人人有份。孙莉莉端着杯花茶,也跟着聊了起来,她的券比其他老师多一张,总共是八公八母,十六只大闸蟹。
政治老师操着一口家乡话:“是不是多夹了一张?”
孙莉莉笑着摇头:“可能吧。”
不过池澈递给她时说了句“谢谢”,她摇摇头,总觉得这个“谢谢”有双重含义。
王峻峻、李子枫一人好几张。
王峻峻点着大闸蟹券,光盯着看就快流口水了:“还是池哥懂得怜爱我王胖胖,数理化刷题刷死我了,正好补补。”
谁也挡不住螃蟹的美味,李子枫眉开眼笑:“九月团脐,十月尖,这个季节正好。”
池澈前座后座喜滋滋地拿着螃蟹券。
赵炜也在理科一班,他和他的同桌也有。
赵炜将红色的领蟹券推得远远的,别人在讨论大闸蟹,他刻意去做试卷。
其他人的声音飘过来:
“九雌十雄。”
“雄的吃膏,雌的吃黄。”
“弄点姜丝,跟紫苏一起蒸。”
同桌撞撞他的胳膊肘,“阳澄湖大闸蟹”几个字晃着眼:“这螃蟹好大,公的有四两多,母的三两多。”
他的唾液腺自动分泌,越想禁越禁不住,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一锅锅大闸蟹被蒸成橘黄色,热气腾腾的样子。
赵炜终于忍不住了,放下试卷,也拿起蟹券扫了一眼。
池澈将这个小动作看在眼里。他穿着名牌卫衣,袖子上一道宽宽的红道,唇角带笑,看似对全班说,实则意有所指:“高三了,有什么解不开的,吃顿蟹。一顿不够,那就两顿。”
这番话赢得了理科一班所有人的拥戴。
在沉寂好久之后,同学们又一次将压力释放。
赵炜目光复杂地看着池澈,他身为班长拥有管制权,池澈却是精神领袖,总能在精神上带领全班,这一刻,他明白了那些男生对“池澈大佬”这个称号的认可。
池澈趁着课间,飞快跑到文科一班。
文科班跟理科班截然不同,理科班拼命刷题刷得天昏地暗,文科班一天到晚都在背书。
池澈唤出蔚观雪,两人在柱子后站着。
“给你留了一箱。你肯定搬不动,放学我帮你。”
池澈给全班大闸蟹的事,蔚观雪从金蕾那儿听说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给别人的都是券,给她的却是一大箱实物,说是最新鲜的。
寒风四起。
暮色笼着学校附近的街道,居民楼的窗口透着温暖的灯光。
张志城从宝马后备厢卸下一箱螃蟹,捆到池澈的自行车后座。他试了试绳子的力度,扯了两下,没有松动,这才汇报道:“池少,没问题了。”
有钱人的思路让人搞不懂。
为什么不直接让人开车送,非要亲自送?
他瞥了瞥池澈少爷旁边的女生,整洁的校服,背着书包,纤细净白,气质清丽,一看就是校花级别。
为了保险,这些螃蟹是空运来的,配足了冰袋。
池澈对张志城一笑:“谢了,张叔。”
张志城看到那个女生也对自己柔柔一笑,然后跟池澈一起向居民楼走去,不时扶扶后座。
地上落了一两片梧桐叶,天色渐暗,他们的身影也像消融在夜色里。
蔚观雪瞟了池澈一眼,小声道:“我爸妈会在家。”
少年身材高挑,推着自行车,校服穿得极其正式,鞋子干干净净的。
蔚观雪忽然发现:“你今天是不是特地打扮过……”
池澈耳根一红,幸亏被夜色遮掩:“水瓶座的男人从小帅到大,懂不懂?”
蔚观雪含笑扫了他一眼。
自行车轧着马路,钢圈车轮闪着光,两人静静走在回家路上。
蔚观雪家在四楼。
池澈锁了自行车。最高层是六楼,所以小区没有配置电梯。池澈瞧了一眼,就用肩膀扛起螃蟹,要一个人搬。
蔚观雪连忙:“我们一起。”
池澈手一挥:“这种事让男人来。”
蔚观雪扶着后面:“很重吧?”
池澈单手扛着箱子,睨了她一眼,笑:“正好让你们女生看看男人的体力。”
蔚观雪的脸微微一红。
蔚观雪提前把一层层的楼梯灯弄亮。
池澈的身体素质不错,一口气上到四楼才有点喘,喘着气,自我调侃:“可惜这次你没机会看到我的腹肌了。”
蔚观雪轻轻捶了他一下,隔门喊:“妈,爸,我回来了。我同学来了。”
她发信息跟家人说过池澈要来。
不一会儿,深棕色的门打开了。
蔚父、蔚母出门迎接,一眼就看到女儿旁边站了一个高挑男生。年轻人扛着一箱蟹,很有男子气概。
池澈大大方方打着招呼:“伯父伯母,你们好,我叫池澈,以前是蔚观雪的同桌。”
一表人才,落落大方。
蔚父、蔚母在心里考量着。女儿从没带男生回来过。
蔚观雪轻声道:“妈,池澈扛着一箱螃蟹呢,全是他一个人扛上来的。”
蔚母笑道:“快,快进屋,歇歇。”
池澈没有马上动身,反而礼貌地道:“不打扰了,我就是过来送个蟹。蔚观雪给我辅导过语文,一直没正式道过谢,这次正好有箱上等大闸蟹,聊表心意。”
蔚父、蔚母对视了一眼,对池澈更有好感。
蔚母拉着池澈的手,迎他进来:“进来喝口水,吃完晚饭再走,就多一双筷子的事,不嫌弃吧。”
池澈连忙说:“不敢不敢,伯母的手艺一定一级棒。”
蔚父帮着接过箱子,顿觉手上一重,还真是挺沉的。
蔚父、蔚母先进屋,两个小辈跟在身后,池澈趁机对蔚观雪一笑。
蔚家是书香世家,家居是古典风格的,家里养着兰花,挂着字画,池澈感受到一股有别于他家的家风气质,难怪会养出蔚观雪这样有底蕴的女孩子。
其中一扇卧室门,门把手上挂着一只兔子。
池澈瞥到,唇角轻扬。
他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上,蔚父递过来一杯茶,连忙站起来:“伯父,您放着就好。”
大方之下有点微不可察的紧张,但这点紧张显得这孩子更加诚挚。
蔚父笑笑,关怀道:“高三忙吗?”
池澈斜了斜身子,正脸对着蔚父:“忙,忙成了狗,但人生总要拼搏一次。”
蔚父微微颔首。
蔚观雪端来果盘:“池澈读的是理科,经常拿国家奥数奖,是我们学校的天才。”
当着蔚父的面被夸,池澈挠了两下头:“就是比较热爱数学。”
他收敛了很多,如果是当着自己父亲的面,他的尾巴会翘到天上去。
蔚父点点头:“对待学问,最重要的就是热爱与敬畏。”沉吟了一下,“数学很好,顶级尖端行业都要运用到数学。”
得到蔚父的赞许,池澈眯眼笑起来,望了蔚观雪一眼。
蔚观雪在桌子下递给池澈一颗椰子糖。
看把他美得。
一桌子的佳肴,板栗烧鸡、红烧鱼、肉末蒸蛋、参汤圆子、时蔬小菜,碗筷都摆好了。
池澈洗完手,挨着蔚观雪正要坐下。
门铃响了,蔚听松回来了。
蔚观雪开门:“哥?”哥哥不是要去香港吗,怎么回来了?
她感到池澈的身体一僵。
池澈僵着笑,跟着站起来:“哥。”
蔚听松喊了声“爸、妈、妹妹”,在玄关挂上风衣换好鞋,抬起眸,扫了家里一圈,最后视线落在池澈的脸上。
池澈顿时有点手足无措,生怕下一秒对方薄唇开启:“谁是你哥?”
他有些结巴:“听松哥……哥哥好。”
青年的视线在池澈身上停留片刻,最后转向父母:“爸妈,我回来了。”
池澈长吁了一口气,猝不及防地,额头冒出了一层薄汗。
本来两个小辈挨在一块,可蔚听松硬站在池澈、蔚观雪中间,池澈只好挪开一个位子:“哥,你坐。”
蔚听松拿起筷子:“不高兴?”
池澈像打蔫的茄子,强颜欢笑:“没,没有。”
蔚听松用余光上下打量他,对方神采非凡,气质清贵,眼眸里闪动着灵气,很有个性。
蔚母见蔚听松一回来,池澈像见了老虎的猫,就开始母爱泛滥,忙让池澈吃菜:“来来,尝尝你伯母的手艺。听松,你别吓着澈澈,澈澈今天是专门给我们送螃蟹来的。”
池澈被蔚母一夸,又活蹦乱跳起来,仰着张俊脸,对蔚母笑:“早知道伯母您这么人美心善,我扛十箱都有力气。”
蔚听松轻哼一声,这嘴巴简直是抹了蜜。
蔚母被逗笑了,对蔚父称赞池澈懂事。
池澈隔着蔚听松,对蔚观雪眨了眨眼。
蔚听松筷子一放:“眼皮抽了吗?”
池澈脖子一缩:“没、没有。”赶紧低头扒了两口饭,差点噎到。
蔚观雪起身递了杯橙子汁给池澈,小声对蔚听松道:“哥,你别吓唬他了。”
蔚听松捏了捏筷子,不仅嘴上抹了蜜,脸也极具欺骗性,把一家人都迷惑了。
晚饭吃完,蔚观雪送池澈下楼,夜风掠进楼道。狭窄的楼道里,两人轻手轻脚,没亮灯,默契地分享着难得的幽静。
池澈对蔚观雪小声说:“你摸摸我额头。”
蔚观雪没伸手。
池澈道:“今天扛螃蟹有点累,想让你摸摸。”
昏暗中,蔚观雪的手一寸一寸地朝池澈移动着。
快要触碰到对方时,池澈一把轻轻握住,她手一动,却被抓得更紧。
楼梯间,池澈的声音传来:“这箱螃蟹就算是我的谢礼。以后,我还要给你第二件、第三件……”
她的手抽不动,她也不想抽,听到他以很轻的声音说出这番话,却奇异地感受到他的心意很重很重。
她感到眼眶有点湿,呼吸断断续续。他们是尖子生,自我期待与其他期望都成了肩上的重任,没人知道命运会不会是深一脚浅一脚。但他们要撑住,不能言说,说出来是脆弱,是崩溃,只会让爱他们的人担忧。
幽暗的楼梯间是一片深沉的海。
他是海面上的一束光。
有光在,心中就有慰藉。
少女的声音有些哽咽:“我喜欢吃螃蟹,明年,以后,还想吃你送的螃蟹。”
十二月下旬。天气已经很冷,人们开始穿羽绒服,耳朵露在外面都是冰的,不少市民生了冻疮。
校园里树叶凋落,只剩下灰褐色的树干。寒风冷飕飕的,体育课早已取消,课间跑步是高三年级唯一下楼放风的机会。
男生女生排成两列,一个班接着一个班,由体育老师领队,绕着学校跑。有次体育老师跑着跑着不见了,一大群人在原地不知所措,后来才知道体育老师溜去上厕所。
还有一次忽下冰雹,透明的冰雹像石头一样砸下来,大家捂着脑袋“哇哇”大叫,一整个队伍几秒钟内消失,这一次留下体育老师在原地惊呆了。
池澈听金蕾说蔚观雪没见过冰雹,冲出去捧了几个冰雹送到文科班,又踏着上课铃跑回理科班。王峻峻见池澈手指冻得发红,嘴角却噙着一抹笑。
学校任命了值日生,各班级交互检查其他班跑步的出勤率。本来理科一班的值日生是赵炜,文科一班是蔚观雪,池澈硬是哥俩好地拉赵炜出去上厕所,回来后值日生就变成了他。
天气特别冷,只有五摄氏度,呵出的气体都是白色的,蔚观雪戴着白色毛线帽子,身穿白色羽绒服,袖子上别着值日生的红袖标,拿着笔和记事板跟在理科四班的队伍旁跑。
值日生要清点每个班的人数,记录跑步的队形整齐程度。
冬日,大家的衣服几乎都是深色系,两排长长的学生队伍从她身旁跑过。大家的鞋子踩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声音,有的好奇地看了眼值日生,拍拍前面男生的肩。
“今天的值日生真美。”
“快看,快看。”
蔚观雪一边跑,一边清点着人数:“……十二、十三、十四……”
寒风呛进喉管里,刺刺地痛,蔚观雪蹙眉捂了捂喉咙。她喉咙发紧,胸口发堵,呼吸不畅。有的值日生偷懒,随便打个钩,或者对别的班看不顺眼,直接打低分,但她不会这样做。
一身深蓝色耐克运动装扮的男生不知从哪儿跑来,给大寒冬增添了一抹色彩。他拿过蔚观雪的记事板,隔着帽子揉了揉她的脑袋:“等我。”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蔚观雪看着池澈高挑的背影一溜烟跑到四班队伍前。不知他跟四班体育委员说了什么,队伍前方忽然开始报数:“一、二、三、四……”响亮的声音像多米诺骨牌,直直传到蔚观雪这一排,“三十四、三十五、三十六……”再远远地传到队尾,“七十八、七十九!”
总数八十二人,实到七十九人,竟就这样统计完了。
四班队伍“嗒嗒嗒”继续向前跑着,震得空气中雪花簌簌。池澈逆着人流,向蔚观雪跑来,眼里含笑。
大冬天,他的睫毛反而显得更长更深邃。
他跑到蔚观雪面前,见她握着笔的手被冷风吹得通红,直接把这双小手揣进自己的大口袋:“暖一会儿。”
两人的手在外套口袋里。
池澈另一只手揉了揉蔚观雪的脸,帮她理了理被冷风吹乱的发丝:“怎么样,还冷吗?”
蔚观雪左右看了看,然后望向池澈的眼睛。
手被塞进大口袋,瞬间就暖和了好多。原来男生的衣服这么挡风保暖。
她伸出手,拉下池澈的手,放到他的另一个口袋里。
“你也暖一下。
“这样我们就都不冷了。
“听说,你跟赵炜作了交换?”要不是金蕾告诉她,她还不知道。
“没什么,就说可以帮他准备奥数。”
她的心一紧,赵炜最想在奥数上打败池澈。
“不过他说不用了,他要好好高考,已经放弃奥数了。”
空旷的道上只剩几个寥寥人。
蔚观雪轻轻问:“那你呢?”
会把时间留给高考是人之常情,奥数之所以引人注目,因为是荣誉,但没有任何荣誉比高考重要。
“你呢?你想我继续参加奥数比赛,还是全心全意准备高考?”
蔚观雪抬头看了看池澈,高考让人沉稳,现在眼前的少年更接近青年气质了,多了分内敛。
她缓缓道:“你是自由的。你可以选择任何你觉得重要的、热爱的。”
她不想支配他。
她不想让他只围绕自己转,若对方是一棵树,她更愿意他自由茁壮地享受大自然,享受天与地。
寒冷的空气中,池澈的黑眸中有光。
“蔚观雪,你是人间宝藏。”
圣诞前夜,深蓝色的天空下着雪,全城放着圣诞歌曲,其他班级经过高三文科一班一看,全震惊了。文科一班教室的窗户上吊着白绒绒的雪花,顶上挂着“圣诞快乐”的英文卡片,还有圣诞老人扛着礼物的图,金色的星,缤纷的礼盒,土黄色小姜饼人。
其他班级同学纷纷惊叹:“谁想出来的?文科班就是有情调。”
李子枫忍不住骄傲:“蔚观雪振臂一呼,文科一班齐心协力。”
蔚观雪如今是班长,有耐心,脾气好,遇事不慌不忙,不同于池澈那种精神上的风向标,她更像一个定心锚,大家跟着她就很有主心骨。
其他班级的同学不禁感慨:都是九年义务教育,为什么他们班这么优秀?也赶紧回去装点起自己的教室。
蔚观雪正摸着那头温柔的驯鹿,冬季夜色深沉,窗户玻璃上凝着一层薄霜,白色羽绒服领口的毛边衬得她更加美丽。
她刚贴完驯鹿,就听见窗户被叩响的声音。
男生的手指一下一下闷闷叩在玻璃上。
今晚老师们给高三学生放了假,晚自习可以不上,虽然大家还在教室,但是可以自在一些。老师们也知道,学生总是憋着,会受不住。
蔚观雪眼睛一亮,连忙打开窗户。
夜风忽然涌进,吹散教室里的暖气,她脖子上一阵激灵。
池澈忙解开自己的围巾,给她围上:“不知道冷?”
蔚观雪甜甜一笑,视线没从对方眼睛上挪开,他们又快一个月没见了。
“见到你就不冷了。”
她的眼神是那样清澈,比雪夜的雪还洁净。
池澈抵挡不住,微微垂眸,从羽绒服口袋里掏出两个苹果:“给,平安果。”一个是她的,另一个是他的。
蔚观雪有点惊喜:“给我的?”
这是美国红果,形状漂亮,果皮紧致,一看就是用心精选的。
池澈点点头,俊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嗯。”
蔚观雪脸上的笑意更甚。
忽然有人惊喜地喊:“下雪了。”
池澈、蔚观雪仰头。
夜空上方,有微微发光的星,柔软的雪花一瓣瓣打着旋落下,温柔得像恋人的眼神。
满教室的人齐齐趴在窗户上观赏夜雪。
时光飞快逝去,每个人都知道离别的含义,也都在尽情享受着可能是高三的最后一个雪夜。
蔚观雪、池澈之间隔着窗户,一个在窗外,一个在窗内,两张清丽干净的脸上绽放着美好的期冀。
蔚观雪的睫毛沾上一点白。
她朝窗外伸出手,想去接雪:“每一年,每一年我们都要平安喜乐,圆满幸福。”
少年将他接到的雪花倒在少女手上。
“会的,一定会的。”
他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发到朋友圈——雪夜,两只平安果。
冬有雪,而我有你。
高三期末考结束,每个人像蜕了一层皮,一些人大瘦十斤。
还好二月有新年,高三生能短短地喘息几日。
不过即使过年,也要完成一大堆试卷,每个考生都累瘫了。大雪安静地落下,屋顶上、树上的厚厚积雪在夜色中泛着光。
池澈兼顾奥数,在全国竞赛中拿了第一名。证书、奖杯被家人放在玻璃展示柜中,里面的金色奖杯、徽章摆了一排又一排。不过即使是池卫国,也能感受到自家儿子的压力。
以前一回家,他还会打打手游,现在直接进书房。以前他凭着天赋,浑身闪耀,现在在天赋之外,多了踏实。
儿子像变了一个人,变成更稳重,更有担当。人生每一个阶段都会磨炼他的心智。
段燕虹特地安排营养餐,让池公馆的主厨做给池澈吃,对要高考的孩子,中国父母都是深深关心的。除夕夜,池公馆喜气洋洋,春晚在超大尺寸的电视屏幕上放着。
池澈和父亲吃着年夜饭。餐桌上放了一盘鱼,但池家除夕是不吃鱼的,初一才能吃,象征着年年有余。
李姨和段燕虹一起包着饺子,有韭菜馅、白菜猪肉馅、玉米馅,放在大锅里一煮,煮个十几分钟,沸水冒着泡泡,大漏勺一捞,白白胖胖的饺子被盛进盘子里。再调两份味碟,一份加辣油,一份不加。
电视上欢声笑语不断。
春晚节目一片热闹喜庆,全球华人通过观看央视春节联欢晚会欢庆新年。
池澈夹起了一个蘸了红油的饺子,看着春晚上的小品:“爸,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池卫国瞧着越发英俊、越发修长的儿子。
“什么?”年轻聪颖的儿子已隐隐露出要超越父辈的力量。
池澈自信满满:“这叫云过年,全球华人一起云过年。”
池卫国大笑:“是是,云过年,全球华人一起过年。”
手上正包着第二锅饺子的段燕虹、李姨也跟着笑乐了。现在的年轻人,一口一个时髦词。
“十、九、八、七、六、五……”
主持人进行着新年倒计时。
“当——当——当”,零点的钟声一响,新年降临。
池公馆充满喜悦,池卫国拿出一沓厚厚的红包,一个人一个人发着。
段燕虹也给李姨发了红包。
见池澈今晚心情不错,段燕虹拿起一个最大的红包递给他:“段姨祝你新年快乐,高考顺利!”
池澈注视了段燕虹一会儿:“谢谢您。”
段燕虹的双肩放松下来,露出一个笑。
这个年算过安稳了。
池卫国给池澈一个大大鼓鼓的红包:“祝我儿子新年达成所愿,高考考出满意成绩!”近几年很多人都通过微信发新年红包,但池卫国还是喜欢这种手发的感觉。
池澈看着父亲。
他今年又长高了,如今比父亲还高出两厘米。每年他的红包都异常厚。
“爸,再给一个红包。”池澈继续要。
池卫国挑眉,不明所以。
池澈微微一笑:“你给就是了,保你不亏。”
午夜的空气有些冷。
全世界好像被重置过一样,透出一种别样的新鲜。
池澈走到落地窗前,眼前一片盛大的雪景。雪光衬得他眉眼深邃,身材颀长,已经成年的池澈深吸了一口雪夜的空气。
他拨出电话,那端传来令他心情舒展的女孩的声音。
他扬眉笑道:“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新年,决定命运的一年。
而命运早已暗中对他们亲赐了祝福。
短暂的新年过完,高三生又回到学校。以前印象中的教室很明亮,下课同学们永远有聊不完的天,现在一切像被放置在铅色滤镜后,灰暗而压抑。
校内梅花开得正好。
蔚观雪戴着毛茸茸的耳套,踩着白雪向梅花走去。
池澈来看文科班,蔚观雪正低头擦着课桌。几天不在校,桌上落了一层细细的灰。有些人直接坐了,没管。蔚观雪心细,不仅擦好了她这边,还把旁边的部分也擦了。
两个红艳艳的红包被塞进蔚观雪的书包里。蔚观雪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池澈。
所幸其他人都在做自己的事,没发现教室多了一张陌生的脸庞。
蔚观雪要还给池澈,她怎么能要?
池澈不接:“这是我爸要给你的,你要还就自己去还给他,还给我没用。”
红包拿在手中更烫。
蔚观雪小声:“那怎么有两个?”
池澈说:“还有一个是发给我前同桌的。我就想发给她,你管不着。”
蔚观雪的脸发红:“你这是强盗逻辑……”
三月。
四月。
五月。
冬季仿佛很长,又仿佛只是人生的弹指一瞬。大家再度换上春衫,而高二那年的时光还历历在目。
校园里的树木生机盎然,春风吹进学子们的文德楼。
教室右上角悬挂的高考倒计时,只剩个位数。
该拼的都拼了,来不及复习的也只能听天由命,考神保佑。真正到了这一刻,所有恐惧胆怯都已沉入海底,该来的总会来。
他们不怕。
班主任张魔头最后一次站在墨绿色的黑板前。
他手撑着讲台,看着全班。
讲台下面的青春脸孔也静静地看着他。每一个如幼树出土,蓄力待发。
教室每一年都在换,他带的班级也在换,然而每间教室洒满知识,每届学生未来可期。
“人生之路很长,你们一定会走得更远更好。”
这是他亲手带的班级,这是他亲手带了三年的学生。
他们备过无数次课,他们的手指染过无数粉笔灰,身为人师,他们永远对自己的学生怀有深深的祝福。
最后三天,高三息课。高考即将来临。
蔚观雪跟池澈约定这三天每天互报消息,然而这才第一天,池澈竟然就忘了。蔚观雪翻着复习笔记,心神不定,想了想,还是点开微信打了个语音电话。
池澈的微信头像是只小奶猫,图上有小小的文字:“人家就是你的小笨蛋。”
过了好久,他才接起,声音很疲劳,仿佛才睡醒:“对不起,我睡着了,给忘了。”有点嘶哑。
“现在才睡醒吗?”
那边迟疑几秒,声音含含混混、有气无力,还夹杂着咳嗽的声音:“对,昨晚复习晚了。”
“那好好休息。”
蔚观雪蹙着眉,挂断电话,目光在通话时间记录上停留了两秒,果断打电话给王峻峻:“池澈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那端的王峻峻也是心急火燎:“池哥发烧了!昨晚连夜叫了家庭医生,吊水吊到两三点。”
夏季多雷雨,息课最后一天,一妇女带着小男孩被暴雨淋得透湿,小男孩在雨中瑟瑟发抖。池澈二话不说直接把自己的雨衣给了对方,母子两人连连道谢。
原本以为没事,冲个热水澡就好了,没想到吃过晚饭,他就发起了高烧。到了深夜,段燕虹被池澈烧红的眼吓了一跳,连忙喊来池卫国,心急得不行。
池卫国到底是当过兵的人,沉得住气,安慰段燕虹,不要慌,发烧对男子汉来说不算什么。
段燕虹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如此心惊肉跳,比公司出了危机都紧张。她竟对继子担心到这种程度,可能高考太重要,她的第一反应就是万一这孩子因为发烧考砸了怎么办?
池卫国越到这种时候越展现出一个老男人的沉稳。他拍了拍自己第二任妻子的手背:“没事的。”尽管他的视线一直没有从池澈身上挪开过。
池澈在卧室里输液,输了整整三大瓶,到了后半夜,脸上不自然的病态潮红才渐渐消散,整个人昏头昏脑地醒来,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
而蔚观雪此时在家走来走去。
蔚听松放下手中看股市的ipad,拿起车钥匙,对妹妹道:“探望病人带个果篮。”
夏日阳光掠过玻璃窗,蔚听松一身深蓝色休闲装扮,水杯折射出的波光碎块投到他沉静的眉眼上。蔚观雪顿了一会儿,睫毛颤巍巍,叫了一声“哥”。
一声“哥”足以包含她的所有心声,血亲之间莫过于此。
池公馆的门铃响了。
段燕虹透过门禁屏幕看到,池澈的死党们全部来了,王峻峻、李子枫,还有两个她不认识的小姑娘。一个娇憨可爱,一个很有气质。
王峻峻露出她最熟悉的憨笑:“段阿姨,我们来看池哥了!”
段燕虹连忙按下开门键。她心里一阵感动,明明还有两天就高考了,这群孩子却舍得抽出最宝贵的时间来看望同学。
这就是青春的同伴吗?
黑金镂花铁门开了,池公馆很大,一行人往里面走了好一会儿,段燕虹、池卫国亲自在门口等着他们。
池卫国目光坚毅,眼睛炯炯有神:“耽误你们时间了。家长不会担心吧?”
王峻峻跟池澈最熟,连忙道:“哪儿的话,池哥高中三年一直照顾我们。”
李子枫接着:“学习重要,但朋友更重要。”
金蕾笑:“池伯伯放心吧,我们都跟父母打过招呼了。”
池卫国将他们迎进客厅。夏日炎炎,每个人都流了不少汗,段燕虹立刻让李姨给大家端上冰饮。两个小姑娘礼貌地接过,家教很好。
池卫国发现,其他人都喘着气,喝着冰水,其中一个穿着白色背带裙的小姑娘,放下果篮之后,一直担忧地往楼上瞅着。
池卫国道:“你们想看看池澈吗?不过他还在发烧。”
蔚观雪说:“我们就看看他,我们会很轻声,不会打搅太久。”
池卫国连忙说:“哪儿的话。”
段燕虹解释道:“我们是怕他把病传染给你们。”
蔚观雪说:“不会的。谢谢伯父伯母替我们着想。”
她在一群人中不多话,但一说话声音轻柔,有礼貌,莫名地令人对她很放心。
池澈卧室门开了。
池澈在发烧,房里没开空调,一股热浪扑来。
“澈澈,你的同学来看望你了。”池卫国、段燕虹把空间留给孩子们。
池澈躺在床上,捂着汗,额头上一块淡蓝色降温贴,嘴唇艳红,眼神迷蒙,上半身裸着,下边穿着真丝睡裤。
“暴躁老哥,我们来看你了。”
王峻峻嘿嘿笑,想偷拍池澈的肉体,被池澈一个枕头扔过去砸中头。
“滚。”发烧生病的样子被他们看到了,羞耻!
池澈嘴里对王峻峻喊着“滚”,眼里却充满感动。
金蕾见状,抱着肩笑:“要谢就好好感谢蔚观雪,是她把我们召集过来的。”
高考分数比金子还贵,没有真感情,谁愿意在最后最重要的时间出来。
池澈头一次正眼看金蕾:“够意思,谢啦。”
几人问候了几句,发烧的人容易疲劳,没过一会儿,池澈明显不像刚才那么有精气神了。
王峻峻、李子枫、金蕾相互之间使了个眼色,先退出门,让蔚观雪和池澈单独说会儿话。
池澈的房间很热。
空调关了,汗出在皮肤上黏黏的,池澈发着烧必须得忍着,蔚观雪陪着他不吹空调,细密的汗覆在她的额间,她一声未吭。
蔚观雪上前,探了探池澈的额头,轻声问:“发烧了怎么不跟我说?”
池澈的眼神很别扭。
他不想在蔚观雪面前呈现出虚弱的样子,就算生病也不行。
透明的液体从输液瓶顺着输液管一滴一滴流进他体内。
蔚观雪拿出语文课本,翻开其中几页,几朵干梅花掉了出来。
“梅花书签快成了。”蔚观雪轻轻说。
那个雪夜,她在梅园折了一段梅,将小小的白梅夹进语文书里。蔚观雪指尖拈着梅花,干枯的花瓣呈现出另一种动人的美,雪色像通过白梅被封存住了。
“还有一点,就快成了。”
他想起他们的约定,他难以想象这个女孩每晚是怎么对着梅花书签默默复习的。
“苦吗?”池澈突然问。
蔚观雪微微垂着眼,望向他:“梅花香自苦寒来。”
池澈停顿了几秒,眼睛看着天花板,一条胳膊枕在脑后。
“说出来,你不要笑,我很怕。怕因为发烧而拿不到清华状元。”
蔚观雪哭笑不得:“别人都怕考不上好学校,你害怕这个?”
池澈瞅了她一眼,嘀咕道:“拿不到状元,怎么能赢了你哥?”
蔚观雪温柔地摸摸他的额头:“加油,只剩最后一关了。”
加油,他们的青春。
两支兔子笔散落在课本边。
三瓣嘴,笑眯眯。
干白的梅花拈在指间。
六月,高考。
市新闻联播播报,市内重要路线全被封锁,机动车不许影响考生。家长们黑压压地拥在学校门口,目送着自己寒窗苦读多年的孩子进考场。
孩子们那么用功地学习,这决定人生的关键时刻,做父母的只能为他们祈福。
语文、数学、英语……一场场考下来,人潮一次次散去又重聚。
终于到了最后一场。
交完试卷,一切尘埃落定,所有考生感觉走过了地狱,肩膀上变轻了。有人开始流泪,有人望着蓝天,仿若重生般深呼吸着。
太阳投下一圈一圈的光影。
风很慢,像是人生的慢镜头。
大家冲出校门,奔跑着,校门外是一群等待已久的家长,有些家长也泪流满面。
金蕾率先跑出教室,高呼:“自由了!”
王峻峻和李子枫也考完,两人朝天空抛着笔袋:“考完了!”“再也不用想高考了!”“可我超喜欢四中那群兄弟!”
这就是他们的青春,每一个人的青春。
他们相信自己不平凡,相信自己拥有光明的未来。
池澈身着红t恤、白裤子,t恤前半截扎在白色裤子里。他站在人潮中,不少考完的女生,还有家长们为他侧目。
一个身着连衣裙的女孩轻盈地走出考场。少女身上沐浴着阳光,脸庞被照耀得十分美好,像天使。他走上前,揉了揉少女的头。发丝穿过他掌心,留下阳光般的香气,像椰子糖的味道。
金蕾、王峻峻、李子枫簇拥着两人,一群人散发着青春朝气,一同走出校门,欢声笑语冲上云霄。
蔚观雪、池澈相视一笑。
碧空之下,池卫国、段燕虹、蔚父、蔚母、蔚听松在不远处等着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片灿烂。
池澈和蔚观雪肩并肩向他们走去。
阳光落在他们身上,雪一样干净。
这是一场盛大而美好的青春。青春永远在进行。
这是自由、成长。
这是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