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甄道带来的震动,甄老爷一进家门就被吓了一跳。
家里喜气洋洋的,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自从骠骑将军有意北征的消息传出后,除了小女儿年幼,不识世愁滋味,家里谁不是一脸的愁云惨淡?
今天这是怎么了?
连忙找人问过,他这才恍然,先是一喜,继而忧愁更甚,连残雪尚存的大氅都没顾得上脱,就匆匆赶去了儿子的房间,门也不敲的直闯进去,劈头问道:“义贤,你给为父老实说,你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父亲这话从何说起?”甄道愕然太守,惊讶问道。
“你少拿这幅模样来骗吾!”甄老爷一摆手,示意追过来的仆从退下,直视儿子,正色问道:“义贤,你且说说,这些年为父待你如何?”
“恩重如山。”甄道直起身体,正襟危坐。
甄老爷又道:“你虽是庶出,但阖府上下可有人对你怠慢?便是你的几个嫡出哥哥,也顶多是言谈之间略为无礼,也不曾如其他世家那般,苟待你这个庶出的弟弟吧?”
“兄友弟恭,礼仪备至也。”甄家家业不小,但规矩确实没有真正的名门世家那么大,要不是正室张氏比较看重规矩,这一家人倒也其乐融融。即便有了张氏较真,甄家也从未发生过其他大家族中的那些兄弟之间的龌蹉。。
“既然如此,”甄老爷厉声质问,语出惊人:“那你为何要致他们于死地,欲令我甄氏满门万劫不复?”
“父亲何出此言?”甄道被吓了一跳。
“还不肯认么?”
甄老爷指着儿子,低喝道:“当日你说要去青州看看风色,吾许了你,天下大乱,咱们这样的家族,若要延续香烟,总是要找个靠山。你先斩后奏,上了东渡的船,才让人给家里送信,吾也不与你计较,便是你想拿你妹妹当晋身之阶,为父又何尝说过一个不字?”
他跌足长叹道:“可你现在这是要做什么?把大家都往死路上推吗?青州虽兵强马壮,然兵凶战危,千里远征,焉有必胜之理?就算青州必胜,现在刘虞、王门皆决意死战,正愁没有杀一儆百,以儆效尤之人,又岂会在意一个甄家?你要攀附靠山,争先都没错,可这个时机实在是……偏偏你不知好歹,一回家就张扬其事,你,你这是要气死我吗?”
他进门后未及脱下外套,说话时又很激动,跺脚颤抖间,大氅上的残雪簌簌而落,看起来很有一股凄凉味道。
甄道连忙起身,抚胸捶背,连声安抚:“父亲,您消消气,听儿子解释……”
“还有什么可解释的?解释你只是无心之失?解释你开口之前什么都不知道?哼!”甄老爷气哼哼道:“你真以为吾已经老糊涂了,看不出你的那些把戏吗?你在外闯荡了十年,吾岂不知你的心性手段?”
“儿子这点肚肠,自然瞒不过父亲,不过儿子这么做,也并非是逼宫的意思,而是给甄家一个选择的机会。”
“机会?现在还有得选?你真当王门是个无能之辈,连这么大的动静都毫无察觉?用不到明天,今晚他就能得到消息,明天老夫若是毫无表示,就等着甄家满门玉石俱焚吧!”
说着,甄老爷摊摊手,顺势一倒,就那么瘫坐在了地上:“唯今之计,也只有尽量多献点钱粮,保住甄家满门,保住你这个逆子了,待到幽州大战胜负分明,甄家恐怕也是十室九空,还提什么巴结骠骑将军?”
被训了个狗血淋头,甄道却笑了,只听他慢声问道:“父亲莫非以为,儿子宣扬海外之利,是为了以财货打动人心,借此胁迫您下定决心,以钱粮和小妹为筹码,想青州示好?”
“唔……”甄老爷微微一怔,下意识反问道:“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甄道从容答道:“青州不缺钱,西三郡屯田两年,存粮如山,王将军大可以货易之,同样谈不上缺粮,以钱粮奉献,又何足为奇?至于小妹,父亲有所不知,王将军虽有风流之名在外,但对于美色也看得不是太重,高唐糜府之中,如今佳丽如云,都是王将军将娶未娶的……”
“小妹虽有国色,但那乔家二女,荆襄名门黄家之后,糜家那位在将军府任职的千金,吕温侯的虎女,又有哪位差了?总之,光靠钱粮、小妹,我甄氏在众多豪强中并不显眼,真要投效青州,须得建奇功方可。”
甄道并非自贬身价,实在是他面见王羽那一次,暗示妹妹国色天香,待字闺中,后者表现得太过平淡,搞得他失去了信心,不得不想点其他办法来向王羽示好。
“奇功?何为奇功?”甄老爷不知儿子心思,只听得心中一跳。
“大战在即,还有什么可称奇功?”甄道神情冷肃,一字一顿道:“无非献城,献军而已!”
“这……”甄老爷吓得差点跳起来。
“父亲,您仔细想想,王门区区一个叛将,岂是大名鼎鼎的铁壁于将军的对手?儿子在青州行走,见过几次骠骑军的操练,王门麾下的那些兵卒,顶多和青州城管差不多,而青州城管,不过是训练了几天的民夫罢了。”
甄道嘿然冷笑道:“王门占了冀北后,又何尝做过什么有建设性的事?就算真有万一,骠骑军无功而返,甄家投靠王门,又能占到什么便宜不成?而投靠青州……不说其他,只说那海外的金山银山,就是几代人也挣不下的富贵啊!”
甄老爷骂了一阵,怒气已经消得差不多了,听儿子剖析了一番利弊,心思顿时也活泛起来,但心中却依然有顾虑:“话虽如此,这献城、献军的功劳,又岂是想立就立得下的?”
“只要父亲有意,儿子这里正有一计可用……”甄道凑上前去,甄老爷附耳倾听,如此这般一通说完,再沉思片刻,脸上神情顿时豁然开朗,点头赞许道:“计乃妙计,只是要苦了我儿啦。”
“既为甄氏之子,与家族自然要荣辱与共,为了甄家的未来,为了小妹的未来,道吃点苦又何足道哉,请父亲放心行事便是。”
……
夜已深,雪仍未停。
威戎将军王门正在花厅里宴客。说是宴客,但厅中的气氛却不怎么样,更像是一群倒霉蛋在聚众喝闷酒。
王门端起酒樽,盯着幽深的酒液看了一会儿,然后一仰脖,将樽中酒一饮而尽,感慨万千道:“人这一辈子,还真是一步都不能走错,一旦错了,再想回头就来不及了。”
“可不是么,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焦触瓮声瓮气的附和道。
“别说这些让人郁闷的事了。”尹楷端起酒杯又放下,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王兄,咱们明天真要对甄家下手?那可是中山名门啊,这一下手,万一搞得兔死狐悲,等青州军打过来,岂不糟糕?”
“不下手怎么办?”蒋奇冷哼一声,道:“任他家一直宣扬青州的好处?冀北人心本来就不安定,被他们再搅合一下,岂不是雪上加霜?这是他们自找的,怨不得别人!”
虽然说得凶狠,但蒋奇身上也没多少杀气,大难临头,他已经没空冲别人发狠了。一想到当初千思万想,最后还是选了一条死路走,他和王门一样,只恨不得抽自己几个耳光,肠子都快悔青了。
河北大战之后,他们这些投靠刘虞的河北武将,都被派到了冀北二郡和王门作伴。既没有表现出重用的意思,也没有猜忌的迹象,总之就是不上不下的,只有混吃等死的份儿。
等到北征消息传开,刘虞决定死扛,一面在幽州招兵买马,一面派人传讯中山,责令王门死守中山国。若是一翼防守,一翼进攻,叛将们或许还有些盼头,可刘虞的态度虽然很坚定,但做出来的姿态,却完全是抱头挨打,准备打持久战的架势。
叛将们本来就在王羽手下吃过大亏,此刻更是斗志不振,士气低迷,就算说起抄家的话题,都打不起精神来。
眼看一场酒宴又要以沉闷收场,一名亲卫突然从后堂转出,附在王门耳边说了些什么,王门听罢,脸色顿时来了个阴转晴,呵呵大笑道:“有请,快快有请!”
众将都是惊愕,不等那亲卫走开,便纷纷询问道:“王兄,有何喜事?也教某等听听。”
王门捻须笑道:“甄逸那厮绑了儿子,上门负荆请罪来了。”
“算他识相,”焦触摸摸下巴,疑惑问道:“可这么件小事,怎至于王兄你高兴成这样?”
“焦兄弟,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王门笑而未答,尹楷已是抢着开了口:“如今冀北虽无人响应青州,但那是在我等的强压之下,地方豪强都在观望。甄家乃是中山望族,有他家首开先河,何愁带动不了一批人?”
“大司马的意思,是要我等逐城逐地的防守,以消耗青州军的锐气,要成事,没有豪强世家的鼎力相助可不行。甄家先向青州,然后又转投我军,弃暗投明,不是最好例子吗?对了,千金买马骨,某当亲自出迎才是!”
说着,王门已是起身迎了出去。看他红光满面的模样,哪里还有先前愁眉苦脸的半分影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