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刘备并非做作,他是真的被许攸的话震住了。
河北大战前的王羽,给他带来的威压,就已经相当大了。而在河北大战尘埃落定的现在,青州庞大无比的身影,就像是将整个天幕都遮盖住,将世间万物都笼罩在了其身影之下了一样。
天下虽大,刘备却只觉四处都是阴影,找不到一线希望的曙光。
事实上,王羽的势力并没有扩张到这种地步,就眼下来说,王羽甚至连河北都没办法完全控制。不管他用什么办法解决与公孙军合并的问题,招抚黑山军,压服刘虞,都不是一时三刻能做得到的。
可是,在饱受重击的刘备眼中,王羽就是这么可怕,让他避之而不及。
他观点也未必就夸张了,一个周边没有强敌牵制,获取了充足发展空间的百战名将,在争鼎天下的群雄之中的优势,是不言而喻的。
而尽管刘备不太明白缘由,但他很清楚,自己是王羽的重点盯防目标,从一见面开始,对方就对自己严加方法,诸多限制。纵然偶尔有放松的空隙,事后的事实也会残酷的向他验证,那不过是陷阱罢了。
可以想象的是,只要他出现在王羽势力范围的周边,肯定会重复先前的悲剧。可若想远离势力大涨的王羽的影响,却又谈何容易?
关中肯定不能去,董卓是公认的国贼,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去投奔。除此之外,相对安全的就只有荆州、巴蜀和江东了。当然,投靠曹操也是个办法,可问题是一样的。投靠这些已经稳固了统治的势力,势必会错过群雄逐鹿之初的混战,没了先机,以后就更难翻身了。
思来想去,他也没想到什么好办法,所以在许攸发问的时候,他只能以去江东来搪塞。
结果,许攸在否定了他的对策之后,居然说另有明路指点给他,这叫他如何不惊喜交集?
“拿舆图来!”许攸说得兴起,大袖一挥,指挥呼喝,大有狂士之风。
此刻谈的关乎刘备的前程,闲杂人等自然早就被赶开了。关定毕竟是主人,刘备反应也很快,以目示意关羽,令其去拿图。
从许攸坐上主位之后,关羽的眼神就有些不对劲。这会儿见此人叫嚣呼喝,俨然颠倒了主从尊卑之位,他更是大为恼怒,别说听吩咐去拿图了,能按捺着不把这长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揪下来揍扁,已经是看在刘备的面子上了。
见刘备示意过来,关羽当下就想爆发,他最看重的就是忠义。自家兄弟好歹救了这人的性命,没让他葬身在冰天雪地之中,就算单是从这层关系说起,许攸也没有嚣张的理由。
然而,看到义兄凝重中带着恳求之意的眼神,关羽的怒气却又爆发不出来,只能是硬压了回去。他在心下长长的叹息一声,无奈起身去了。
谁让大哥有大志,又不肯屈居人下呢?其实,在鹏举麾下也未必就……真羡慕翼德啊!能在那样的大战中绽放光彩。男子汉大丈夫,不就是应该在面对外虏之际,挺身而出,奋勇而战的吗?
这许攸在袁绍麾下时,就做了许多蝇营狗苟之事,当年更是大逆不道,起了废立之心!据说此番勾结匈奴胡骑,也是此人力主而为之,人品如此低劣,纵有些才学,又岂能倚之为臂助?
心中虽有千般不爽,可关羽毕竟是以义兄的看法为重的,刘备既然认可许攸,他也只能暂时充任仆从走上一遭了。
等候在外的是关定的幼子,此子沉稳的行事风格,甚得关羽的欣赏。同时,关羽也意识到了关定似乎有向义兄推荐此子的意图,住在庄上这些天,他也不吝于多加指点,对方学的很快,在短短十余天内,武艺比之从前,大是突飞猛进。
两人的关系也变得越发融洽起来,至今无子的关羽,对关定暗示的,收下这个义子的提议同样很有兴趣。
向关平吩咐一声,后者迅速领会意思,自去关羽房中的行囊里取舆图,而关羽则留在门口,听里面的对话。
许攸虽然喊着拿舆图,但他兴致一起,却又哪里等得及,就在关羽出门这会儿功夫,他已经长篇大论的将河北的形势分析过了。
“……王羽肯定不会强并公孙瓒,否则青州军必然会陷入主忌臣疑的境地,偌大势力迟早分崩离析;对张燕倒是没有这种顾虑,但黑山军与青州主力的距离过远,想要施以重压,也不是一时三刻能做得到的;更何况,刘虞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
“因此,不管近期如何表现,未来两三年内,王羽的主要精力一定会牢牢被牵制在河北!尽管三五年后,他有可能全取河北,进而挟众全力南下,问鼎中原,但毕竟是几年之后的事了。这段时间,就是有志于天下者,辗转腾挪的机会!”
“明公要顾虑的,不是避开王羽的全部势力范围,只须避开他的主力所在即可,也就避开河北,尽快取得一方立足之地,发展壮大……”
饶是对许攸为人颇为鄙视,但关羽还是被许攸的论断折服了。
大哥常挂在嘴边,据说是出自于鹏举的那个新名词——大局观,似乎正被许攸淋漓尽致的讲述出来。
就在这时,关平带着舆图回来了,关羽心有所系,无暇多说,正要接过舆图,转身入室,可手才伸出,心中忽然一动,想了想,沉声吩咐道:“平儿,随我来。”
关平似乎吃了一惊,但却没多做迟疑,沉默着跟在关羽身后,手中的舆图却是捧得更高了些。
见关平跟了进来,刘备一愣,转而释然,许攸说得兴起,正要听众越多越好,倒是关定的神色有些奇怪。正常情况下,他应该很高兴才对,但此刻,他脸上的神情却显得有些迷茫。
除了关平,这种时候当然不会有人在意关定的心情。
接过舆图,许攸随手挥开,继而再招招手,示意众人上前听讲,指点江山道:“明公一心只盯着一州之地,以为只有这样才足以与各路豪雄抗衡,故而觉天下之大,却无处立足,实则大谬!以攸来看,这豫州……准确说是汝南,就大有可为!”
“汝南?”刘备很意外。
汝南是袁阀的老巢,一直掌控在袁术手中,虽然在对曹操的战争中,袁术一溃千里,可他并未彻底放弃对汝南的争夺。
除了袁、曹两大势力之外,汝南还有很多山贼、草寇,以及不受袁术、曹操号令的割据势力,外界统称其为黄巾余孽,其实里面也是大有讲究,不能一概而论。
总之,这是个各方势力混杂的地域。刘备在那里没有任何基础,贸然闯进去,只有被荆棘丛林般的各方势力刺得浑身浴血的份儿。
“明公这是只见其一,未见其二。”许攸摇头晃脑的说着:“当然,这也怪不得明公,汝南毕竟远在千里之外,明公既非神人,也无攸这等人在外奔走效力,岂能尽知之?其实,袁公在汝南,也拥有相当规模的势力……”
说到这里,许攸特意拉了个长音。刘备也不负他的期望,眼睛猛然亮起,略有些阴暗的斗室之中,好像多了两轮驱破阴霾的艳阳,蓬荜生辉!
接收遗产,无疑是个比遇见投机者,更大的彩头!
最好的听众是什么样的?就是那些一点就透,但始终比说者慢一拍的人,对许攸来说,刘备就是最好的听众。
他手指在舆图上来回指点着,捻须笑道:“汝南,用武之地也!明公请看,自汝南西向,可进取颍川、南阳,若他日王、曹两强相争,明公大可伺机而动,曹胜,则袭其后,以作牵制,保持鼎立之势,扩张自身势力;王胜,亦可趁机攫取战果,不使河北势力过于膨胀。”
“向北,豫、兖之地尽可取之,待中原大战一起,岂有不如鱼得水之理?向东,袁公路外强中干,不堪一击;陶恭祖垂垂老矣,近年来也是体弱多病。若是筹谋得当,还可从中挑拨,使得二虎竞食,淮南、徐州尽在明公掌下,岂不快哉?”
“纵是中原无事,三面皆难进取,明公亦大可西南而向,与刘景升争夺江夏,进取荆州。镇守江夏的乃是黄祖,无谋之人也,明公德行远胜之,关张二位将军勇武远胜之,只消再有一多谋之士相助,败之何难?”
刘备闻言,拱手而谢,满面至诚:“先生之言,顿开茅塞,使备如拨云雾而见青天。听君今日一席话,足胜十年悬梁刺股矣。”
许攸哈哈大笑:“明公谬赞矣,书生之言,姑且听来一笑,不足为凭也。”言下颇有推拒之意。
玄德哪里还不知机,再拜道:“备虽名微德薄,愿先生不弃鄙贱,不吝相助。备当朝夕请益,拱听明诲。”
许攸云淡风轻的一笑,道:“攸才疏学浅,况且新败之后,勉强争得残命在此,实不敢当明君看重。”
虽是在推拒,但推拒的意味却很轻,刘备知道,该出绝招了,他府邸大哭,高声道:“先生不出,如苍生何!”言毕,泪沾袍袖,衣襟尽湿。
至此,许攸心满意足,虽然没有郭嘉出山时那么多观众,但客观条件如此,也只能将就了,点点头,应道:“明公既不相弃,攸愿效犬马之劳。”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