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不悔,已经无足轻重了。
此刻,简雍这个跑腿的也好,刘备这个主事的也罢,都只剩下了决定权,而没有选择权了。
卯时三刻,激昂的号角声划破了晨曦,烟尘漫天卷动着,取代了晨曦,与朝阳一道冉冉升起,不用问也知道,一定是太史慈准时的卷土重来了。
明明白白,就是信上约定的时间。
简雍回头相望,见得主公神色平静,眼中闪动的却尽是无奈神色。他无声的抬了抬手,关羽抱拳领命,雄赳赳气昂昂的去安排突围事宜了。
在城头上虚张旗号,然后将部队集结起来,精锐悍卒在前,嫡系亲卫居中,战力平庸的在后,尽数集结在北城门处。
这也是信中约好的,王羽像是神灵一般,将这场突围战涉及的方方面面,尽数控制在了指掌之间。无论是友是敌,都变成了他手中的提线木偶,除了听命行事,只能听命行事,别无他法。
刘备漠然的看着关羽集结部队,将少数老弱和伤兵散入百姓之中。因为他的缘故,不少民众集结到了清渊一带,大多数都是来自于安平郡。
公孙瓒走的太急,单经虽然在第一时间南下,可终究无法和公孙瓒同日而语,安平境内的实力对比瞬间发生了逆转,进入安平收割的渤海百姓变得无所凭依起来。于是,当刘备振臂一呼时,顿时就拥有了极高的号召力。
要不是被曹仁的急袭打散了不少,城中的人口还要更多。
本来,这也是刘备的重要筹码。王羽素有仁义爱民之名,渤海饥民应他的号召而来,就这么丢着不管,多少有些说不过去。袁绍虽然是高门大阀出身,视民如草芥,但却很重面子,刘备自忖,王羽若不肯来,等袁绍一到,自己挟全城军民望风而降,保命应该是没问题的。
不过,他的计划被太史慈的突袭彻底打乱了。
太史慈不来,他投降的借口比较容易找,可以说是不幸为人蛊惑,又或为国贼的淫威所迫,顾念百姓安危,故而不得不严守城池,以待明君云云。
顺利的话,甚至还可以做个高姿态,比如宣称:只要袁绍保障城中军民性命,备何惜此身,愿在两军阵前引颈受戮。若不然,全城军民势必与清渊共存亡,战到最后一兵一卒。
这个台阶一搭,袁绍自然没有不顺水推舟的道理。
这是美谈佳话,名声大噪,通常都是通过这种事例传扬出去的。此外,曹仁久攻不下,袁绍一到,敌军就自缚出迎,也能极大的满足虚荣心。当然,通过纳降,一扫之前屡次失败的颓势,振奋军心的作用,也是不容忽视的。
然而,随着太史慈的两次突袭,这办法已经行不通了。
曹仁和冀州众将都是久经沙场的宿将,没一个笨蛋,昨天还可以说是措手不及,到了今天,他们不可能不明白,太史慈到底所为何来。
两次接应,都没能突围,借口就没法找了。要么是处心积虑的打算投降,要么就是无能到了极点,这样的突围不出去。
无论哪一项,都不附和刘备的预期,即便投降袁绍,那也是权宜之计,将来还是要再找机会脱离的,为了保命,坏了名声,这可不是什么好买卖。
总而言之,所有的谋算,都已经落了空,接下来,只能跟着王羽的令旗打转了。
太史慈的战法和前一天同出一辙,佯冲曹军阵列,曹仁也不知是没识破敌军意图,还是知道了也没办法,他的应对方式,也和前一天差不多。让出没有隐蔽效果的寨墙,退后数十步,布盾阵,敌军没进入百步之前,连例行的远程攻击都停止了。
反正也射不穿那纸甲,何必费事呢?
青州精骑毫不迟疑,依旧在阵前一分为二,呼啸而过,将战火燃向冀州各部。
看到这里,刘备明白了,曹仁不是没识破太史慈的意图,只是想到了也没办法。清渊城不大,但方圆毕竟也有近十里,骑兵围着跑很轻巧,步卒却没办法跟着追。
两条腿的当然跑不过四条腿的,而且就算追上了,阵型也垮了,在骑军面前自乱阵脚,那不是送死吗?而曹军和冀州军只是同盟,不是一家,也不可能打乱建制,增强友军的实力。顶多就是象现在这样调整一下驻防范围,将不那么重要的方向,委托给相对较弱的部队了。
至于结果,那也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眼见青州骑兵已经兜转过来,刘备更不迟疑,断然喝令:“开城门,出击!”
“喏!”关羽提刀上马,高声应诺。
刺耳的吱呀声中,城门缓缓打开,关羽一马当先的杀了出去。受了二将军的激励,前军将士士气暴涨,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喊杀声,紧紧跟随其后,士气如虹。
刘备叹息着翻身上马,随即向简雍叮嘱道:“宪和,务必跟紧,切莫掉队。”
“有劳主公挂念。”简雍心中一暖,轻声问道:“事情虽未尽如人意,但突围在即,毕竟是逃出了生天,卧薪尝胆,日后总有恢复的机会,主公何故叹息?”
“呵呵,”刘备嘴角微微一动,露出了个难以分辨的苦笑,意味深长的说道:“所谓权谋,无非损人利己之法,宪和,你且看着吧,若看不懂此战中的种种玄虚,这权谋之道,你不学也罢。”
说罢,他左手扯动缰绳,右手擎出宝剑,大喝一声“随我来!”率领中军的嫡系部队,杀出城去。
简雍似懂非懂,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拖延的时候,突围最重要的就是控制时间。一开始,趁着敌军准备不足,要尽可能的扩大战果,等敌军反应过来,围上来,就只能闷着头,拼命逃跑了。
按说,突围应该会很顺利。
无论能力还是兵力,吕旷都不比弟弟强多少。昨天太史慈孤军作战,就已经势如破竹了,今天两面夹击,肯定比昨天更顺利才对。有青州精骑的牵制,曹仁就算组织起追击,威胁应该也不会太大。
不过,事到临头之后,简雍才明白,为什么主公对自己有了那么一番评价,这权谋之道,果然是博大精深啊。
吕旷远非想象的那么无能。对于城内外的夹击,他不慌不忙的分兵两路。
前军两千人马竖起盾阵,原地龟缩,任凭青州精骑的箭雨落在头上,却一点还手的意思都没有。后军好整以暇的转向迎击,恶狠狠的扑了上来,摆出了迎头痛击的架势。
显然,他早有准备。
吕旷的准备是这样,放眼到整个围城大军就会发现,曹仁的准备远不止如此。看见了关羽、刘备的将旗后,吕旷迅速将战况传达给了曹仁。很快,南门方向就响起了‘咚咚’的巨响,是冲车!
不用说,是高览开始攻城了。
曹仁自己也没闲着,他放弃了东门的阵地,同样开始分兵作战。大队人马向北移动,应该是要迂回包抄,截断刘备军的去路。分出的一营精锐则绕过城墙,加入了狙击的战场,与吕旷军一道,形成了两面夹击的态势。
简雍意识到了,想象中的势如破竹,根本就不存在,自己即将面临的是一场苦战,甚至是死战,没有退路的决死一战!
面对吕旷严防死守的乌龟阵,接应的青州军显然没什么办法,骑射对乌龟阵造不成多大威胁。界桥之战的结局,也证明了,轻骑兵的攻坚能力,那是相当的弱,就算领军的是太史慈这样的猛将,也于事无补。
青州军冲不过来,刘备军就只能靠自己了,指望对方不计生死的冲阵来做接应,那是白日做梦!而且,还没法埋怨对方,昨天人家已经来过一次了,谁让你当时不跟着走的?
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是白扯了,只能拼老命了。
的确是拼老命了,刘备把珍藏已久的精锐都压上前线了。
这支精锐,是他从中平元年起兵开始,一直积累至今的。与官职无关,这是三兄弟的私兵,打顺风仗时在前,遇强敌时在后。每经历一场恶战,留存下来的猛士,都会被选拔出来,加入其中。
这支部队没有番号,也没建立完备的建制,不是刘备的心腹,就不可能对这支精锐有所了解。
这些年,刘备虽然屡经挫折,打过很多场败仗,但这支精锐却一直在壮大之中。从最初的百余人,到如今,已经有了五百之众!
在平原追击张颌,被设伏击溃时,这支精锐和关羽一道留守平原城;在清渊遭受曹仁突袭时,这支精锐同样安坐城中;界桥之战中,刘备率军狙击冀州铁骑,这支部队同样在队列最中央,受到了严密的保护。
简雍很清楚,招降纳叛来的乌合之众,刘备压根就没放在心上,只要这支精锐无损,乌合之众死伤再多,他也不在意。
可现在,不但关羽身先士卒的冲在了最前线,而且刘备也亲自率领着这支部队,冲向了敌阵,这不是拼老命是什么?
损人利己么?确实啊!把主公的家底都逼出来了,还让人有苦说不出,这样的谋略,岂能不令人叹服?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