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没有放松警惕,十来个人继续用长、枪指着他们,另外派遣两个人举着火把上前检查。
火把一照,果然看到十数辆藏在暗处的推车,上面放着药材和粮食。
“是一条无毒的乌梢蛇,咬一口死不了,别嚎了。”
另一人举着火把上前,借着火光之便,大家伙发现那条蛇还死死咬着那名面色苍白的仆从。
那人仔细辨认,便知这是无毒的蛇,野外十分常见,抬手便将它弄了下来,放在手中卷成了团,然后健硕的右臂用力一掷,那条蛇就被丢得老远老远,过一会儿传来草木抖动的动静。
那个仆从听了,身体也不发抖了,低头一看手腕伤口,血液鲜红,并没有中毒的迹象。
“不过回去还是要用干净的水冲一冲,敷点消肿的药,这样伤口好得快一些。”
这边的动静也惊动了队伍前面的人,队伍因此停了下来。
队伍最前面,文士装扮的男子眸色阴沉,宛若化不开的浓墨,“发生了什么事情?”
“发现一支形迹可疑的人,他们自称是帮上京百姓运粮送药的。”
男子闻言,眉梢轻扬,“哦?带我去看看。若真是为百姓谋福的,何须遮遮掩掩?”
“先生,孟某跟您一块儿过去。”男子身边另有一个蓄着浓密络腮胡的壮汉,一身肌肉似要将身上的裋褐撑爆开来,肌肉一块一块,一眼就知道里头蕴含着怎样的爆发力。
黄覃带着一千禁卫以及五百石粮食,从上京城另一处坍塌的东门进入。
禁军高举数百火把,远远看着像是一团漂浮在空中,缓慢移动的火球。
黄覃半眯着眼,借着火光看清了周遭的情形,不由得感慨——天灾非人力能抗拒。
前两日还繁华热闹的上京城,如今已经化作一片废墟,夜风携卷着说不出的腥臭。
他嫌弃地从怀中拿出帕子,捏着掩在鼻尖,抬手一扬。
“走——”
这时候,一声有气无力的求救声从一旁坍塌的废墟下传来。
“救命……救、救命……”
这般虚弱的声音配上如今的夜色,倒有几分渗人的味道。
禁卫骚动,不少人面露惧色,黄覃脸色不变,挥手一扬。
“宣旨要紧,勿要耽误了。”
上京俨然成了一座死城,纵然黄覃这般见惯世面的大宦官,这会儿也忍不住汗毛倒竖。
姜芃姬住在城东,营地也是搭建在城东区域,黄覃一行人又是从东门入城,两者之间的距离并不远,加上营地烛火不灭,在黑夜中显得十分显眼,倒是减少黄覃找人的麻烦。
“柳氏二郎可在?”
黄覃带人宣旨,一路行来引起的动静并不小,风瑾远远也看到了,提前做好了接旨的准备。
风瑾不卑不亢地道,“二郎带人搜救百姓,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还请天使稍作休息。”
黄覃看似目不斜视,实际上已经用余光将这个临时搭建的粗陋营地扫了一遍。
耳边尽是伤患痛苦的申吟,空气中飘散着些许药香,更多还是浓郁呛人的血腥味,闻得多了,总觉得胃袋翻滚,喉头泛着一股子酸味,“这都是什么味儿?”
黄覃作为大宦官,养尊处优,风瑾作为世家子,难道就是泥地里打滚儿长大的?
他也受不了,只是想到地动之中百姓的惨状,这些难受都不算什么了。
风瑾见他眉头蹙起,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天使见谅,营地粗陋不洁,伤患百姓又多。为防百姓身上秽物冲撞天使,瑾斗胆请天使到另一处稍待,瑾这便派人去将二郎君唤回来。”
他将黄覃哄到一边等着,那里搭了小棚,摆着熏炉,燃着檀香,倒是冲淡了空中的异味。
黄覃在马扎上坐下,眼睛大大方方地扫来扫去。
看到远处有一堆小山似的阴影,他指着问,“那是什么?”
如今正是顺风,那边飘过来的气味尤其臭,要不是身边还有两支香炉,他都要吐了。
风瑾顺着看去,露出一丝苦笑,应付道,“回禀天使,那些全是地动之中不幸丧命的百姓。如今天气炎热,蝇虫又多,尸体不易保存,不过三五天就能腐烂生蛆。尸体发臭腐烂,若是不妥善处理,容易引发各种疫病。所以搜救之时,便将这些尸体也挖出来了,过会儿埋了。”
起初,黄覃还能镇定听着,可是随着风瑾的讲述,他脸上的红晕慢慢退去,化为苍白,尔后转为铁青……他目力还不错,夜色之中也能看清那堆“小山”的轮廓……
那么高的“小山”堆,竟然全都是由尸体堆积而成的……
想到这里,黄覃再也忍不住,胃袋翻滚,一股黄酸之物从口中吐出,秽物之中还有没有消化干净的鲍鱼鱼翅、肥肉之类的东西……风瑾暗暗觑了一眼,嘴角扯开一抹淡薄的冷笑。
等了一炷香的功夫,黄覃想到不远处那一座“小山”阴影,越发坐不住,如坐针毡般难受。
所幸,这时候远处传来“天籁之音”,正主儿柳羲到了。
黄覃是见过柳羲的,模样风流,气度清傲的士族少年,若是再长个一两岁,怕是无数闺中少女倾慕的良人。如今再相逢,黄覃险些怀疑自己是老眼昏花了,眼前这人,竟是柳羲?
姜芃姬看到黄覃晃神的模样,再低头看看自己的形象,心中暗蹙眉头。
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像是两年三载没洗澡的乞儿,衣袖残缺不齐,衣衫染满了污血和其他秽物,根本看不出原本的颜色,灰渍混杂着汗水,死死黏在脸上,险些瞧不出本来样貌。
更别说姜芃姬双手血肉模糊,双脚绑着厚重粗布也被她磨得只剩些许残片。
别说乞儿了,哪怕是逃荒十来年的,看着都比她干净。
“柳氏二郎接旨。”
鉴于姜芃姬模样太惨,黄覃忍不住挪开视线,心中无端生出一股感慨,相信柳羲是真的怀有仁心,一心只为百姓,而非那些装腔作势的虫豸,嘴上好听能说出朵花,手上却一动不动。
“草民柳羲,跪迎天子圣意。”
黄覃从袖中取出一卷精致的绸缎,慢慢展开,尖着声音宣读。
另一处——
“呦——好久不见,孝舆怎得如此狼狈?”青年文士骑在马上,露出些许兴味的笑。
徐轲惊愕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你怎么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