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怒之后便是玉韶华上场。
这是玉韶华被封为霁月公子后第一次人前展示才情,原先大家都知道她北疆救灾,恩惠于百姓,到底这个天下第一公子是否实至名归,百官及世家还是心存疑惑的。
司仪宣布:“下一个参赛者,霁月公子,曲目:十面埋伏!”
大家面面相觑?十面埋伏?没有听过!太师和太傅等看看教坊司女官,女官轻摇头,她也不知!
玉韶华缓缓地起身,走到琴前。
满堂各色眼光望向那个仙姿玉容的少年,一袭白衣,纤尘不染,三千墨发,肤如凝脂,眉目如画,超大的黑瞳,似深海旋涡,一眼便是万年!无需说话,站在那里便夺世间万千风华!
她的眼眸黑曜石一般地,万千人深深地淹没在她的一瞥里,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再靠近!
她轻掀袍摆,纤纤玉指伸出,说不出的优雅。
弹琴她并不陌生,云雾山跟随醉师傅学习医术的那些年,一老一少便最是喜欢弹琴自娱,老头儿除了美食,爱好便是抚琴。玉韶华本就对艺术有一些根基,所以那些年倒也把一些曲子弹奏的异常熟稔。
“十面埋伏”虽然是琵琶名曲,用古琴表现有极大难度,对指法是巨大挑战,在云雾山,和醉老头还是把它给攻克了,古琴演奏来不输琵琶。
“噔噔噔”!
几个节奏跳出,先声夺人!
人们登时心脏收紧,脑神经绷起。只见原先慵懒、清冷的人儿,忽然气势冲天,恢弘的气场蔓延开来,双手大开大合,节奏自由而富于变化。铿锵有力的节奏犹如扣人心弦的战鼓声,激昂高亢的长音好象震憾山谷的号角声,瞬间把人们带进了战场,鼓角争鸣,人声鼎沸、擂鼓三通、军炮齐鸣、铁骑奔驰,壮观场面,战场紧张而激烈。
指法一转,旋律性较强、抒情气息浓郁的长音,众人便看见了行军时笙管齐鸣的壮丽场面,纪律严明的大军浩浩荡荡、由远而近、阔步前进。
满堂寂静无声,众人敛声静气,双拳紧握,全身戒备,紧紧地看着那道白衣的人儿,纤纤玉指此时在方寸之间挥洒,大气磅礴,气吞山河。
那一声声“噔噔噔”,一张一弛的节奏,瞬间便把人带入紧张、恐怖的巅峰,夜幕笼罩下伏兵四起,神出鬼没地逼近大军的阴森的感觉。只听得众人两股战战,双拳紧握,几欲先走。
近了,又近了!
玉韶华闭了眼睛,只十指技巧纯熟地在琴弦上游走舞动!指甲划过,一种含有金属声响的效果便跳跃而出,犹如刀枪剑戟互相撞击。逐渐加快的速度和旋律的上下行模进,使情绪更为紧张。
猛然地,弹琴的人儿睁开眼睛,全身力量倾注,“九里山大战”波澜壮阔地展开!千军万马声嘶力竭的呐喊和刀光剑影惊天动地的激战,炫音急切而壮烈,喧嚣激烈战斗,众人仿佛身临其境,满堂成了杀伐的战场。
乐音戛然而止,众人依然在呆滞状态!战斗结束,胜负已定,天下归心!
她没有弹奏乌江自刎的悲怆,在天下分明的大战结束,高潮段,便终止了弹奏。在给人心脏巨大撞击的的时候,谢幕!
她站起来,优雅地施礼,举手投足又是那个优雅至极的仙子!
半天,只听见皇后喊了一声:“铿锵有力,余音绕梁!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霁月公子琴艺,登峰造极!”
武帝也反应过来,他笑眯了眼:“霁月公子,不愧为天下第一公子!”
太师叹息:“无出其右,叹为观止!”
毫无疑问地,关怒也只能往后排了。
琴艺结束,赋诗的排名也出来了。男子里关怒第一、女子赋诗,杜思曼第一。
比赛继续,乐器这一块,接下去众人便索然无味了,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之后的参赛者使出浑身解数也不能再有玉韶华那样的轰动。
对面的人看过来,只一眼,玉韶华便感觉到,此刻那道清冷变得柔和,他的眼眸也深邃之至,玉韶华看着便不由自主地想要掉进去,怕她失态吧,对面的人收了眼光,低垂下眼帘。
玉韶华心里有点乱,他这一段时间在哪里?他和他的未婚妻在一起吗?……未婚妻?
唉!乱!
因为对弈、绘画之类的才艺比较费时间,评委们和皇后商议后,便把参加这两项比赛的人去隔壁偏殿比试,只把比赛结果在大殿宣布。
对弈在偏殿举行,乐器比赛完,便是书法了。
书法不限内容,不限字体,只限时间一炷香。
玉韶华提笔便写,下午她在桂苑游园,想到香阵冲城,内容便选了桂花诗两首,《咏桂》
(其一)不是人间种,移从月中来,广寒香一点,吹得满山开。
(其二)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欣欣此生意,自尔为佳节。
字体她使用了自己最擅长的行书,她下笔成文,运笔如风,一手行书,流畅娟妍,飘洒自如,如仪凤冲霄,样云捧日。
人如字,字如人,胸藏文墨怀若谷,腹有诗书气自华!
赵体本来就藏露结合、笔道停匀、腾挪起伏、点画呼应,玉韶华熟读文史,熟谙之下又自悟提升,字体端的是流美动人,冠绝古今!
这自然是前世之功!需要悟,也需要广博知识和文史底蕴,岂是那些十几岁的孩子所能比拟?以自己两世累积对阵这些孩子们,她觉得有点欺负人了!
众人陆陆续续地上交了作品,玉韶华便转头和心四商议下一轮的舞蹈表演。她需要心四的配合。
不若百官子女和世家子女们,提前早早地准备好了比赛的选项、乐曲、乐器和道具,玉韶华属于临时被抓的壮丁,什么东西没有带,她只好向皇宫的教坊司借道具和服装。
甚至连表演曲目都是临时想出来,背景音乐和节奏也只能临时给乐师和心四去讲述。
等待下一轮比赛的期间,大殿上觥筹交错,说话聊天,人生嘈杂。
忽然评委们大呼小叫,交头接耳,惊诧不已,争抢一幅字。
武帝就在他们后面,垂目便看得真切,此时出声:“爱卿有何发现?”
太师便拿了那张作品,惊喜得结结巴巴地说:“圣……圣上,这霁月公子的作品,造诣已然在臣等认知之上,臣等不敢妄议……”
武帝接了过去,皇后也侧身伸头转头来看。
武帝看后,频频点头曰:“霁月之才,堪当鸿儒!”
堪当鸿儒!
满堂皆静,这评价也太高了!
太师太傅激动地说:“圣上圣明,臣等以为霁月公子冠绝古今,胜过当世大儒!此乃大燕之福,百姓之福!”
还说不敢妄议,这不是拉仇恨吗?
玉韶华立即站起来:“圣上,臣下年轻,当不得如此大赞!”
皇后出声:“霁月公子不必客气,圣上说你当得,你便一定当得!”
旁边皇贵妃心里暗嗤,巴结霁月公子?就你那儿子也要扶上墙才好!棣儿与霁月公子交好,此乃棣儿之福!
她也不由地出口:“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得此良臣!”
武帝大喜,也不待评委评价,便做主说:“霁月公子才华盖世,非神力不能出其右!”
只有神仙才能比肩,凡人们,你们别想了!
玉韶华摇头,她不怕捧杀,只是评价这么高,过了!
书法后是绘画比赛,大家去了偏殿,司仪便喊下一项比赛是舞蹈。
玉韶华很不幸地抽到了第一号,她立即带了心四去教坊司借服装,关怒也追着帮助带路。一路走一路给心四说音乐节奏和道具,心四原是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子,自然对音律极为熟谙,玉韶华稍微一点拨,他便立即掌握并举一反三,玉韶华大喜。
皇家教坊司占地很大,宫里的娱乐某种程度上代表皇家的礼仪、身份和审美,处处显示精贵,不仅乐器精妙齐全,道具应有尽有,就是演出服装也全是当时最高水准。
玉韶华很快选定了一套红色劲装,大红的颜色,滚着金色的丝线,灯光下闪闪发光。袍袖和领口都绣着金色的炫纹,大气而张扬,她又找了一面半月形的魅影面具。穿戴好,便在铜镜前简单化妆。
她在露在外面的眼尾端勾勒了一条金色的爬行龙纹图腾,想了想又在唇边勾勒了两撇细而长的八字胡。
她转过身来,心四和关怒震惊地无以复加。
高高在上的谪仙的人儿不见了,温润的小公子变成了魅惑人心的人间妖孽,极美、极魅,神秘又张扬!
关怒惊叹地嘀咕:“逆天了!逆天了!”
教坊司的女官们看着她,俊美邪魅的公子早把他们的脸都勾红了,结结巴巴地说:“公子以后要常来……把这一手化妆术教给奴婢们可好?”
玉韶华微微一笑,也不答话,她哪里有时间去教别人这些东西?!
在殿外候着。
司仪宣布:“下一项大比,舞蹈!第一个上场者霁月公子,曲目‘鼓舞’!”
他话音落,在乐队等候的心四便操起鼓槌,在大鼓上“咚”一个力敲,那鼓音便袅袅地散开去,余音未消,第二声击鼓又跟上,鼓点越来越急,只见一道红色影子从大殿门口后空翻翻了进来。
大鼓“咚咚”,乐师们打板“沙沙”,急切扣人心弦!
玉韶华连续几个后空翻,一直翻到大殿中央,立起,双足足尖立起,一个深蹲,立起,连续三十二圈挥鞭转!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美得令人窒息!
足尖上的舞蹈,无论哪个时代都是最优美典雅,夺魂慑魄的,更遑论就连教坊司的女官们都没有见过的动作,芭蕾舞的经典技巧,是学芭蕾的武者必修的内容,非一日之功,怎能不令人叹为观止?
就这么一个开场,不是鼓舞,而是震撼!
惊呆的人,在关怒的一声大喝:“好!”中被惊醒,掌声如雨一般沙沙响起。
在众人的叫好声中,鼓声节奏减缓,乐师们鼓乐齐鸣,演奏使用“渔歌子”,节奏由紧到松,紧松结合。玉韶华一个大跳,紧接着打板声止,玉韶华跃上心四早就摆在大殿的一面大鼓上。
一个漂亮的海底探,收拢回,紧接前软翻和后软翻,足尖立起,玉韶华手握一柄长剑。
跳跃腾挪之间,“我自横刀向天笑,生死肝胆两昆仑”的视死如归,又有“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的踌躇满志和霸气!
鼓舞了谁的心?鼓舞了谁的意?渔歌唱出了期盼,大风舞起了战鼓!
乐声止,大鼓“咚”余音袅袅,玉韶华一个剑指苍穹,谢幕!
大家才看清楚,大鼓上那个人,一身火红,拔剑问天,不若仙子临世,倒是魔帝恣行!魅惑的面具,神秘的妆容!微微一笑,颠倒众生!
少年的三千墨发束于头顶,只见那脖颈分外修长洁白,高贵凛然,不可侵犯!
忽地大殿有一人进来,尖锐叫:“妖孽!”旁边便有人急急地拉住她,她还挣扎:“你心疼了?”
玉韶华冷冷地看过去,她当时谁,可不是赵唯菼么!那急急拉住她的,便是周西门!
两人拉拉扯扯,周西门麦色的脸急得通红,看着赵唯菼大步地走进店,他后面也紧紧地拽着她的胳膊,低声地说着什么。
赵唯菼大步地走进,到了玉韶华跟前,直直地盯着玉韶华看了几眼,然后“哼”了一声,给武帝和皇后跪下:“见过皇伯伯,皇伯母!”
武帝拉了脸:“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周西门不说话也跪下去,全身更加地冷冽!
武帝不悦道:“来迟了便入座吧!不要在这里杵着了。”
玉韶华冷冷一笑,不理他们,缓缓地走向后台,去换衣卸妆。
她没有功夫傍身,要舞出男子的气势,大动作很是费力气,她有点气喘,三五下换回衣装,净了面,拆了发,她又恢复不食人间烟火的玉面公子!
心四皱眉道:“菼郡主来势汹汹,公子当如何?”
玉韶华冷笑:“她当金銮殿是她家花园?自有人治她。只是可怜了周大人!”
心四自知在宫里到处都有人,话不能乱说,便摇摇头,和玉韶华一起回了大殿。
舞蹈还在继续。
因为玉韶华第一个表演,接下去无论从舞蹈技巧还是立意,与玉韶华皆无可比性,连武帝都忍不住打起了哈欠!皇后维持着皇家威仪,但是却也不再抬眼,只是默默地看向太子和太子妃。
那俩人虽说有了孩子,却还是貌合神离,皇后觉得头愈发地疼!
周西门已经做回到周府一族人的位子。赵唯菼也和赵元梦、赵玉吉坐在一起。玉韶华看到一道不善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她知道那是赵唯菼,她懒得管,连个眼角也不愿意瞟,这样的骄横的皇家子女,道理没得讲,以静制动是上策。
想到她和周西门,玉韶华不由地瞟了几眼周西门,后者也正看向她,一脸的歉意和无奈。
玉韶华原本也是礼貌地点头致意,却忽然看见周西门的面色,心里一跳,眉头不由地皱了起来。
周西门不明所以,以为玉韶华生气了,更加地急迫,周英发现了他的异常,顺着他的目光看过来,看玉韶华皱眉的样子,仿佛难以相信的表情,他也转头好好地看向自己孙子,这么一看,才觉得周西门确实面色是有些不好。便轻轻地问:“孙儿病了么?”
周西门赶紧回禀:“祖父担忧了,孙儿无碍!”他是郎中令,如今被封为冀州大营一等将军,自然不敢怠慢,即便是病了也要参加武帝的宫宴。
周英说:“回府叫周仓看看。”周西门点头应诺。
周仓是周府的府医,周英最是信任他。
武帝不动声色地扫视着下方人的互动,玉韶华、周西门包括周英的动作他都看在眼里,一时眼睛微眯,阴测测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殿内舞蹈还在春花秋月,秦少杰一直盯着武帝的眼色,自从周西门和赵唯菼进门,他发现武帝就开始有些异样,虽然旁人看不出,但是作为武帝最得力的膀臂,他对武帝太了解了,现在看武帝的样子,分明就是对周西门起了疑心。
到底是什么疑心,他犹不知,但是他专注地看了周英和周西门的互动,读出了周英的唇语:回府叫周仓看看……
周仓是周府的府医,他是知道的!这么说,有人生病了?周西门么?和武帝有关?还是和菼郡主有关?
不得不说,秦少杰能一直稳坐三公九卿最高位,还掌管着国家特务机关“绣衣卫”,盛宠多年,自有他的不凡。
腹诽之间,舞蹈已经比赛完毕,最后一项比试乐曲。
参加乐曲比赛的不多,因为乐曲和其他才艺不同,无法勤能补拙,五音不全的人很难长处美妙的旋律。是以要抽签时,皇后直接说:“霁月公子便不要抽签了,最后一个表演吧。”
舞蹈她第一个表演,后面的都没有人看了!比赛归比赛,但是宫廷里的事从来不单纯,即便是霁月公子再好,还不值得赔上百官和世家!武帝不好开口,皇后便做了红脸,维护了百官和世家子女的虚荣心,便是给了百官和世家面子。
玉韶华无所谓,最好不要参加表演才好!
弹唱也只有五六个人,很快便到了玉韶华。玉韶华便叫了心四,两人一红衣一白衣,一个张扬一个内敛,一个酷一个仙!相貌不同,却占尽天下姿容。
心四虽为西戎人,但是穿着大燕的服装,一点也不违和,他和玉韶华一样,只用丝带绑扎了头发,立体的五官尽显欧美人的棱角分明,浓密的睫毛,绅士的礼仪,心四的帅和玉韶华的仙,东西方完美的代表。
俩人走向各自的琴台。
正欲坐下去,忽然一道清冷的声音,说:“霁月公子可否容在下一起合奏?”
玉韶华无需转头,便知是谁,她一时心慌,面上不显,心却骤然紧了!
在这大殿上他想干什么?
这世上无论怎么骗人骗己,骗不了的,是心!
不愿意多纠缠,却也不想他涉险!
玉韶华假装没有听见,看了心四一眼,微微一笑,却笑的嘴角都是僵的,她轻声地说:“我们开始吧。”
那道清冷再次响起:“请霁月公子赏脸,在下愿与霁月公子合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