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想象中的暴怒与杀意都没有来,等了半晌,一室寂静里宋清婉睁开眼,却有一滴水猝不及防的滴进了她微张的眼中。
她的身子骤然僵住,那竟是北宫煜留下的泪。
北宫煜的手抚上了宋清婉的脸,那里光洁如绸。
分明就是一张陌生的脸,为何有那么一些瞬间他觉得眼前人分外熟悉,好似故人在旁。
“殿下可要杀了我”她终于睁开了眼,并没有回答北宫煜的问题。
为何他们就不能好好的在一起,等她放下仇恨想好好与他度过余生的时候,偏偏命运又出现了变数。
当她放下仇恨时又背上了恩情的债,仇恨消散去,恩情却要还。
而那不能拒绝的恩情再一次将他们两人推到了对立处。
她要杀他的母亲,若失败她已死还恩,若成功,她亦会以死谢罪。
她和北宫煜终究是有缘无分的,从幼时开始,老天便从未给过他们眷恋。
“你宁死也不肯告诉我你是谁吗”北宫煜气急。
“殿下,我若说出来,一切就会变得不一样吗”
宋清婉眼神悲切,几乎要穿透北宫煜的灵魂。
她的眼与记忆中人的眼渐渐重合,连身下那张陌生的脸也渐渐的重合。
“你是南柯对不对,你回来了对吗”北宫煜面上泛着一丝紧张,连声音也变得小心翼翼,他等着身下人回答,胸膛里的心也越跳越快。
这一次,宋清婉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她只是咬着牙默默的流泪。
对,她是南柯,她就是那个死了很多年的南柯,被皇后杀死的南柯,北宫煜心里放不下的南柯。
少年时她是北宫煜殿内的丫鬟,那时虽在步步惊心的皇宫里,却不识愁滋味,以为只要做好分内之事便能安稳度日。
可老天总喜欢开玩笑,让她遇到得不到的人,给了她一个痛彻心扉的结局。
她遇到北宫煜,少年太子,贵傲温和,英挺不凡,可初时她也只当他是太子,并未存过什么别的想法。
只是命运总是那般让人捉摸不透,竟让他们相爱。
她从未想过自己能被远如星辰的他看上,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丫头罢了,没有倾城的容貌,连身份也卑贱的很。
初时她想怕是月老牵错了红线,误将他们凑在了一起,可他那样的不凡又待人温善的少年谁能不爱,连一向没心没肺的她也渐渐心生欢喜。
觉得每天与他在一起是一件很幸福的事,那种幸福是她在之前的岁月里不曾体会到的,甜蜜而隐忧。
一如夜深人静时她在小厨房里偷吃糕点那种甜蜜而隐忧一样。
后来证明她二人当真只是月老牵错了红线,匆匆纠缠,又匆匆分离。
他的爱护和宠爱渐渐传到了皇后的耳朵里,她威严又要强,怎么会容忍一国太子对一个卑贱的丫头上心。
北宫煜对她越是爱护,皇后越是隐忧。
在皇后的眼里,自己便是会毁掉太子的物,所谓玩物丧志。
皇后的隐忧和皇家人天生的尊贵最终将她送上了绝路。
皇后使了计策将北宫煜支走,然后派人将她带到宫外除掉,她知道那不是北宫煜的意思,所以她对他的恨不深。
她在那个深深的黑暗雨夜里,看着侍卫一双冷厉的眼,心想她就要死了吗,就那样死了吗。
连北宫煜最后一面都未见到,就要死了吗。
多么不甘心,暴雨倾盆浇的她浑身发凉,她向着漆黑的夜空里无数次的祈祷,泪水与雨水混在一起,狼狈不堪。
大抵是上天终于有些怜惜她了,那侍卫没有杀她,却一剑刮花了她的脸,留了她一命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去。
她觉得自己跟死了没什么区别,虽保了性命却毁了容貌。
四周漆黑不堪,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在荒野里慢慢前行,却一脚踩空,坠入了深崖。
自身子腾空的那一瞬间,她忽然笑了起来,老天还真是待她苛刻,她想她也许终究逃不过一死。
再次醒来,人已经身在一处茅庐内,浑身上下都疼得厉害,原来她没死,可那般与死了又有何区别。
毁了容,摔断了腿,可真是惨啊。她躺在床上笑出了声,笑着笑着眼泪都出来了。
那一刻她便知道过去的南柯已死,从此以后世上再无南柯。
救她的是一个老者,发须皆白,他说他路过崖下时见她挂在一颗树上,便将她救了。
他说从如此高的崖上坠下,还能生还也算是她的造化,似乎看出了她的心伤。
老者抚着胡须说既然不死是造化,便将前尘尽数抛去,重新活过才是,且不可耽与前尘无法自拔,不然只会再次陷入厄运。
她不知他的身份,却知他的话是说给她听的,她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可心里却在想,来不及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她的厄全因那一国之母,让她身心俱伤,那时她不过才十三四岁的年纪,哪里学得会放下。
就那样,仇恨的种子在她心中落地生根,奕奕生长,占据了她的全部。
她在等一个机会,一个回去报仇的机会,她带起了面纱跟着老者暂时住在了茅屋里,每日学些药理。
就那样过了几个月后终于被她等到了一个机会,兵部尚书之女宋清婉带着丫鬟二人在谷中玩耍时不慎迷路,被她偶然救下,那女子竟然说要在谷中的茅屋中住上一段时间,权当散心,她也没有拒接。
二人一住便是几个月,那几个月里她们的关心很好,可是待有一日她从外面回去时却发现二人消失了,她想那宋小姐不至于不辞而别,怕她再次外出迷路,于是她便在茅屋周围的林子里找。
最终只找到了她与丫鬟的尸体,已经被饿狼咬的面目全非。
她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觉得她的机会来了。
她和老者将那主仆二人埋在了谷中,然后她决定去顶替宋清婉的身份,回到凉城,回到皇宫。
那老者在她再三的恳求下决定将她变成宋清婉。
于是他顺理成章了成了兵部尚书府的小姐。
她尤记她离开那日老者无奈的眼神和一声浅叹。
他大抵是在叹息她不珍惜上天给她的重生,要再次踏入红尘纠纷里,去纠缠那命里注定的劫。
她回了尚书府后,因为有着跟宋清婉三个月的相处时间,所以将她的一言一行拿捏的十分到位,加上她的贴身丫鬟也死了,自是没有人怀疑她。
就那样她成了京城里温柔贤淑的兵部尚书之女宋清婉。